第281章 晉江

    像是魚被扔到了陸地上。

    一名道長打趣說:“沒想到有生之年,我也能體會一把做‘鬼’的感覺,以往那些鬼魂躲在人間的時候,就是這種感覺嗎?”

    旁邊的道長苦笑:“恐怕連符咒的效果都要大打折扣,要小心謹慎行事了。”

    “道長,您之前說,有個年輕人在荒廢神廟裡見到了我師父的骸骨?”

    西南驅鬼者的聲音裡帶著泣音,小心翼翼的問道:“等這裡的事情解決完之後,我能去一趟那個神廟嗎?道長您放心,我絕對不耽誤正事。”

    “我只是……”

    他垂下頭去,悶悶道:“我只是,想要帶我師父回家。”

    李道長本來伸手去推旁邊屋舍房門的動作頓住了。

    他背對著眾人,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小師弟。

    那個海雲觀有記載以來,最為天賦卓絕的弟子。

    死了太多人了。

    那個時候,李道長所有的師兄全都下山奔赴戰場,為普通百姓提供救援和醫藥,最後回來的,寥寥無幾。

    而李道長的師父,就是在那個時候,撿回來一個年幼的孩子。

    ‘人間將有大災出。’

    師父當年注視著最小的這個孩子,嘆息著道:‘不世出的天資,對應的也會是尋常難以抵擋的災難。大道必然是看到了未來,才會提早做準備。這個孩子啊……將會成就人間的生機。’

    因為李乘雲的天賦太高,師父怕上天收走這個孩子,所以在他成長起來之前,都喊他“狗蛋兒”,以此來平衡他的命格。

    那時候,年幼的李道長不懂。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了他師父在百年前的推算,到底是何意。

    李乘雲,撿回了惡鬼入骨相,並且悉心將燕時洵培養成足夠優秀的驅鬼者。

    而在時機到來之前,李乘雲窺視天機,以平禍事。

    他的小師弟啊……當年也同樣,孤零零死在了白紙湖。

    死的時候,身邊沒有親朋也無人為他哭泣。

    唯有腳下的道,一直都在。

    李道長沉默的站在原地,落在門板上的手掌慢慢緊握成拳。

    他本以為自己經歷過百多年的光陰,早已經習慣了生離死別,可當西南驅鬼者提起當年白紙湖之事,他才發現,原來他從來都沒有忘記,他最小的這個師弟的死亡。

    “放心。”

    李道長哼了一聲:“難道我會讓以身殉道之人曝屍荒野?你師父是大功德之人,以身鎮守白紙湖多年,就算翻遍整座山,也要把他的遺骸帶回來。”

    西南驅鬼者連連道謝,泣不成聲。

    其餘道長也被他感染得心情沉重。

    他們嘆息著拍了拍這個還年輕的驅鬼者,心裡卻很清楚,李道長說這話,已經算得上是安慰了。

    他們所有人都極有可能死亡於此,以身填補因為烏木神像被拿走而破壞的陣法,拼盡全力重新鎮壓甚至驅除白紙湖邪祟。

    無人能夠分心去關注自己的身後事。

    又如何能替這孩子,將他師父的遺骸帶回去。

    只是看到西南驅鬼者哭泣的臉,道長們還是沒忍心將殘酷的現實扒給他看。

    他們搖了搖頭,四散而去,查看村中情況。

    “奇怪。”

    一名道長轉頭看了看身後不遠處平靜的白紙湖,又回身重新看著眼前的屋舍,疑惑的嘟囔著道:“明明這麼潮溼,怎麼沒有長青苔一類的東西?”

    光看這個環境,屋舍在常年的溼氣中,應該被侵蝕才對。

    但這裡的屋舍只是落了灰有些破舊,不僅沒有長會在潮溼地帶生長的苔蘚類,甚至連木頭等都還是完好的。

    這讓道長心中冒出疑問——

    這裡,真的是現實中的白姓村子嗎?

    而當李道長推開另一間房屋的門時,一抬眼,就先和黑暗裡的一雙眼睛猛然對上了視線。

    人形的輪廓在黑暗中若隱若現。

    隨著大門被推開,微弱的光亮從外面照射進來,才為那人形物的身周鍍上了一層光亮。

    李道長猝不及防之下一驚,隨即看清了那究竟是什麼。

    那人坐在正對著大門的廳堂中,他穿著早已經落後的衣服樣式,一手搭在桌子上,端坐於椅子上,佈滿皺紋的面容上滿是風雨滄桑。

    可是如果細看,就會發現這根本不是人。

    而是一具製作極為精美的木雕偶人。

    工匠細緻到連每一個皺褶都沒有放過,刻刀準確的刻畫出了被當做模特之人的模樣,簡直和本人一模一樣,就算被當做本人,也沒什麼問題。

    李道長並沒有被嚇到,他的視線下滑,落在了木雕的衣服上。

    這種上個世紀的款式,再加上白姓村子本身發生過的滅村慘案……

    是按照當年村民的模樣,雕刻出的活嘴活眼木偶嗎?

    果然,他們找對了地方。

    李道長這樣想著,就看到那木雕直視著自己的眼珠,忽然滾了滾,有種詭異的生動感。

    就像是死屍突然在停屍房坐直了身體,說自己還活著。

    木雕的嘴巴發出“咔咔”的細微聲響,隨即,它的嘴巴咧開一個直到耳根的弧度,笑得生硬而惡意。

    “歡迎……”

    聲音從木雕嘴巴里發出來,嘶啞難聽,像是破鑼一般。

    它像是在適應這具身體,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聲帶,從最開始的磕磕絆絆,到能夠流暢出聲。

    “歡迎,來白家村做客。”

    木雕咧嘴笑著,緩緩道:“來了,就別離開。”

    與此同時,示警的聲音從李道長身後的村子裡傳來。

    道長們的驚呼和提醒聲此起彼伏。

    “我看到活嘴活眼木雕了!”

    “我也,大家小心!”

    “當年的木匠恐怕雕刻了整個村的村民,所有人小心被圍攻。”

    “我這邊的房子裡也有!”

    “這就是鬼道當道的下場嗎……”

    一名道長看著撲向自己的木雕,喃喃出聲:“鬼才是人,人卻是鬼,驅鬼者道士都是過街老鼠。”

    但當木雕靠近他的時候,他依舊本能的提劍反擊,揮向那木雕時,眼神堅毅不曾動搖。

    木頭撞擊時的聲音夾雜在道長們的話語中,劃破了村子的寂靜。

    一戶戶人家彷彿被吵醒。

    屋舍裡亮起了燈光,人影綽綽投射在窗戶上。

    但是家家戶戶推門而出的,都是與道長們所遇到的相似的木雕。

    還有不少從屋舍中的床板上坐起身的,也同樣是木雕偶人。

    一應行為,都與生人沒有區別。

    它們身上穿著曾經村民們的衣服,好像就是村民本人。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安穩的在家中熟睡,卻被外面的吵鬧聲驚醒,於是出門查看。

    而外面那些道長們,才是闖入村子,破壞了這份平靜的惡人。

    道長們看到這樣的場景,不由得錯愕僵立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看向四周。

    甚至有那麼一瞬間,他們恍惚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他們真的是海雲觀的道長,修行幾十年捉鬼驅邪,守人間平安嗎?

    還是,他們其實是惡鬼,只是忘記了自己早已經死亡了的事情,被虛假的記憶所矇蔽,久而久之,連他們自己都忘了真相?

    道長只覺得自己的頭針扎一樣的疼,他趕緊抬手扶住腦袋,卻眼前一片顛倒動搖的混亂,找不到可以穩住自己身形的那一點。

    其餘人也都陸陸續續出現了相似的症狀,有的道長甚至拿著桃木劍的手都覺得灼燒刺痛,一片焦黑蔓延,皮肉翻卷帶著火星,像是以往邪祟遇到清正之氣所導致的模樣。

    道長看著自己的手掌心,震驚又迷茫。

    他這是……對於鬼道而言,道士才是應該被誅殺的惡鬼!

    所有他們以往所學的術法,此時卻盡數變成了對付他們自己的方法,卻無法傷及眼前的木雕和他們眼中的惡鬼半分。

    李道長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眸光陰沉,白鬚飄動。

    ……

    “門,門怎麼自己開了!”

    一聲驚叫,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白霜震驚的看著眼前緩緩打開的房門,指向那邊的手指顫抖著,連聲音都嚇得變了調。

    節目組眾人雖然沒有等來燕時洵,卻和王道長馬道長成功相遇,就跟著兩位道長一起走,找到了一處村落。

    雖然這裡很多房屋都已經破敗,但有些還是能住的,大家便收拾了一下,當做臨時避風擋雨的地方。

    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處,準備打個盹休息一會,然後再重新出發。

    畢竟大家都又驚又累,雖然因為節目組後勤人員揹包裡有食物,讓他們應了下急不至於餓肚子,但是精神上的疲憊卻難以恢復。

    馬道長看大家萎靡不振,就拍板說讓大家稍作休息,調整好狀態之後再出發。

    白霜也是如此。

    她本來是躺在床上休息的,可半睡半醒之間,她迷迷糊糊的卻忽然覺得,有一道冷風順著自己的脖子往裡灌。

    結果她一抬頭,就發現了房屋的大門自動打開,卻沒有人出入。

    可……白霜記得很清楚,馬道長為了防止大家出事,讓大家休息之前,還謹慎的檢查過門鎖,特意鎖了門。

    也不應該是風把門吹開的。

    難不成,是有鬼?

    白霜被嚇得不輕。

    因為她的驚呼,其餘本來迷迷糊糊睡著了的人,也都揉著眼睛抬頭,順著白霜顫抖著指的方向看過去。

    “咦?是誰出去上廁所忘記關門了嗎?”

    “好冷,阿嚏!”

    坐在大廳中八仙椅上閉目養神的馬道長,也立刻警覺的睜開了眼睛。

    但他很清楚,不應該是誰出去上廁所。

    他守在這裡,就是為了看護所有人,而節目組的人都是普通人,如果走路靠近他,他不可能聽不到。

    鬼怪作祟。

    幾個大字從馬道長的腦海中劃過。

    他抄起旁邊的桃木劍起身,嚴肅道:“你們和王道長留在這裡,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