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晉江

    看來,遠在數百公里之外的馬道長也不放心路星星,專門回來過啊。

    燕時洵的眼眸中泛起笑意,伸手探了探路星星的鼻息,發覺他的臉頰有些冷,便順便幫他抻了抻被角,鬆軟的棉被蓋得密不透風。

    這是燕時洵第一次走進路星星的房間,也是他第一次驚訝的發現,與路星星看上去遊戲人間的酷炫形象不同,實際上路星星過的,稱得上是簡約。

    路星星是海雲觀的正式弟子,在海雲觀一直都有自己的專屬房間。

    但這房間的佈置,卻與他獨立音樂人的身份大不相同。

    這甚至可以說,是家徒四壁。

    房間裡只有一張年代久遠的床,和一張巨大的書桌。除此之外,連正經的書櫃都沒有,一摞摞的唱片和書籍就隨意放在地上,擺得到處都是,幾乎蓋過了整面牆壁。

    燕時洵能夠看得出來,這還是被收拾過的結果,或許之前,這裡會到處扔著唱片和書籍,連下腳的地方都難找。

    ——海雲觀的道長可不清楚路星星那些寶貝唱片的類別,收拾的時候也都只是壘整齊放在牆角而已,這使得那些唱片裡爵士混古典,鋼琴下面壓著古箏,完全沒有按照類別來。

    他笑著搖了搖頭,垂眸問路星星道:“你再不醒來,這些唱片就等著它們被劃傷發黴吧。真的捨得?”

    路星星蓋在被子下面的手指,艱難的彈動了一下,似乎是想要撐著床鋪起身。

    但努力了半天,只能無力的放棄。

    燕時洵沒有發現路星星在被子下面的動作。

    他垂首斂眸默唸符咒,金色的光芒在他手掌中慢慢亮起,一個個金色的文字在空氣中成形,很快便形成了一行行金色的光帶,縱橫交織,籠罩了整個房間。

    即便是白天,房間的亮光也逐漸蓋過了太陽的光芒,使得它在晴空之下依舊顯而易見的明亮,像是被點亮的燈泡。

    見到這一幕的道長不由得手掌緊握成拳,緊張的祈禱祝福。

    而屬於燕時洵的力量,正在慢慢向周圍溢散,充盈了整個房間。

    他雖為惡鬼入骨相,但從擔起大道的那一瞬間起,就已經執掌生機。曾經他只能勉強保住路星星的最後一口氣,但現在,他卻可以救路星星迴來。

    柔和的力量漸漸向路星星的經脈中灌注進去,他的神色安詳,眉眼舒展,甚至帶著一縷安心的笑意,像是回到母親懷抱的幼童。

    在這片溫柔如水的力量中,他可以安心的依靠著身邊這位有史以來最為強大的驅鬼者,沉沉睡去。

    燕時洵耐心的等待著生機滋養路星星的神魂,時刻掌握著他的情況,不讓自己過於充沛的生機,有一絲一毫傷害到他的可能。

    但他的心裡還記著路星星微涼的臉頰,環顧四周之後才發現,這房間裡竟然連個取暖設施都沒有,完全靠這幾床棉被取暖。

    燕時洵的眼眸不由得微微一暗。

    他當然知道,這不是海雲觀故意想要虐待路星星,而是整個道觀中都是這樣的條件,而在此長大的路星星,也繼承了道觀節儉的習慣,並沒有像其他一些人那樣生活得紙醉金迷。

    作為獨立音樂人,路星星的錢多花在了自己的愛好上,不管是音響設備,還是更好的材料更好的技術,在這上面花出去的錢如流水。

    但對於他自己本身,卻從未有過如此鉅額的開銷,反倒在非工作之外的時間,全在海雲觀吃住。

    海雲觀還沿用著數個世紀的古老建築,即便曾經修繕過,也沒有鋪張浪費,只是讓道觀樓閣維持了最基本的使用功能,每一年的維修也都擁在了大殿和遊客的前院,分到道觀後面道長們住所上的,很少。

    修道之人,大多並不在意這些外物。

    即便他們本可以出入豪車大宅,香檳美酒夜夜笙歌。

    海雲觀每一年光是香火錢,以及道長們在外幫人做法事驅邪捉鬼的報酬,加起來就已經是一個天文數字。

    但是這些錢,都被海雲觀用來向民眾佈施,幫助向道觀求助的人們,以及捐給了各地的官方。

    濱海市之所以如此信任海雲觀,也是因為濱海市的幾項公益計劃,全部為海雲觀出資捐贈。官方深刻的瞭解海雲觀的品性,知道數百年來這個道觀從未忘記過守衛生命的初心。

    從大山深處到城市街頭,凡是海雲觀道長走過的地方,就有他們捐款的痕跡。

    即便每位道長的報酬堪比鉅富商賈,但這些錢,他們也並沒有興趣留在自己的口袋裡。

    報酬就是因果,用以抵消那些求助之人的罪孽和過錯,貪圖金錢,只會被金錢吞噬。

    海雲觀道長很清楚這件事。

    他們只留下了自己日常所需的錢財,一日三餐,衣食住行的保障而已。有時就連硃砂黃符都要買不起了,還要省著些用。

    ——燕時洵之前就見過一位道長,把符咒扔出去驅鬼之後,還要看看哪張沒有打中鬼魂,再仔細的一張張撿起來,下次重複利用。

    就算在外吃飯,鉅富商賈宴請,也都知道海雲觀的道長們不喜歡鋪張浪費,點一桌子菜再倒掉只會引來道長們的厭惡,因此也都被影響得下意識有所收斂。

    比起看起來擺了滿桌子好看卻吃不完的菜餚,道長寧可將這些飯菜拿去救濟生活困難之人。

    外人不知,只以為海雲觀必定是財富滔天,斂財的手段數不勝數,說不定觀內還藏著鉅額的財富,對此時有詬病。

    就算道長誠懇的說明自己只是吃得飽飯的普通人,很多人也嗤笑不肯相信,反而執意相信自己看到的東西。

    就算有人信,卻也大多不屑,覺得花費那麼多時間精力去做道長有什麼用呢?有文憑嗎?有工作嗎?有社會地位嗎?有錢嗎?

    一群沒錢買不起好東西的窮逼而已。

    ——或許有些地方會有充足的財富,但那絕不會是海雲觀。

    但面對這樣的話,道長從來只是笑笑不予理會。

    即便有年紀輕的道長脾氣暴,但也會被其他道長攔下,一句“口舌業”輕描淡寫的略過,不曾放在心上。

    在這樣的情況下,對於自己居住的環境,道長們自然也不會太過裝飾。

    反正濱海市的冬天凍不死人,打坐入定,冥想沉思,一夜也就過去了。冷點也無所謂,剛好能夠在神智清明的情況下修行,反倒是好事。

    被這樣教養長大的路星星耳濡目染,自然也是相似的行事作風。

    他愛玩又好動,可他從來都沒有壞心思,做音樂人,也只是因為他有這份天賦並且熱愛而已。

    滿室無聲,但燕時洵卻從房間中的裝飾和佈局,清晰的看到了路星星其人。

    他是李道長的徒孫,青壯一代第一人宋一道長的徒弟,還是……他和鄴澧的師侄。

    而他也用自己的行動向他們證明,他擔得起他們的教導。

    燕時洵的眼眸中有笑意渲染開來。

    而這時,他感覺到身邊的被子動了動,像是路星星的肢體在本能的對外界有所反應。

    燕時洵垂眼看去,就看到路星星的眉頭緊皺,頭輕輕擺動著似乎在抗拒著什麼,好像是做了噩夢無法脫離。

    他俯下身,一手撐在路星星身邊,另一隻手輕輕放在路星星的額頭上,在這個極近的距離定定的看著路星星,甚至能夠感知到彼此的氣息,平穩的呼吸聲在耳邊響起。

    “路星星。”

    燕時洵輕聲喚道:“該是醒來的時候了。”

    言出法隨。

    話音落下,空氣中縱橫交織的金色紋路立刻暴動,迅速向燕時洵聚攏衝了過來。

    室內狂風大作,擺在地面上的書籍也被吹倒散落在地。

    而強橫有力的金光順著燕時洵修長的手指,直衝進路星星的額頭,灌注進他的神魂中。

    那一瞬間,路星星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身軀都在不由自主的掙扎,像是被拋上岸的魚。

    但燕時洵卻先一步察覺了路星星的痛苦掙扎,立刻伸手按在了他的胸膛上,有力的制止了他的動作,任由他如何掙扎都無法從自己的手掌下逃離。

    這是路星星必經的痛苦和掙扎,也是燕時洵沒有立刻將路星星救回來的原因。

    路星星在西南受的傷實在太重,甚至已經被醫療人員判斷為死亡,連搶救的價值都沒有,科學的手段無法救他,人間也不能。

    唯一能救他的,只有大道生機。

    他的神魂已經被打上死亡的烙印,只是因為鄴澧才被強硬的封存在他的身軀內,依靠著一縷鬼神之力艱難的保持著肉身繼續存活。

    但即便如此,也無法更改他曾經瀕臨死亡的事實。

    路星星的神魂已經死亡,不再適應生人的生活,甚至會出於本能的抗拒人間的諸多煩惱事,想要前往地府沉眠,從此獲得輕鬆的安寧。

    而燕時洵所做的,就是把路星星無力的神魂硬生生從黑暗的懷抱中拽出來,帶回人間。

    這個過程的疼痛遠遠超過植物人復健,甚至只要路星星稍微回憶或思考,都會造成嚴重的疼痛,身軀本能的追尋死亡。

    可生命從來就是疼痛的,也因為疼痛才真實。

    ——畢竟,生機必定伴隨著死亡。

    否則又與南溟山師公何異?

    即便路星星哭泣,掙扎,燕時洵也不為所動,依舊壓著路星星的額頭,讓生機充盈他的神魂。

    “路星星——醒來!”

    燕時洵猛地低喝,眸光凌厲:“你的道還沒有完成,人間尚有你留戀之物,你,想要逃避嗎!”

    房間中的金光越來越盛,如同金烏墜地,耀眼到不可直視。

    金光透過窗戶和每一道磚瓦縫隙向外擴散,在海雲觀的一隅明亮非凡。就連整座山連同著大地都在顫抖,地脈中的靈氣瘋狂湧動,響應大道的召喚。

    這一刻,海雲觀所有道長都不由自主的放下了手裡的事情,愣愣抬頭向金光的方向看去,屏住了呼吸。

    那是……星星的房間。

    彷彿天地大道一樣純粹乾淨的力量在海雲觀中蔓延,就連山林間的生靈也受到了滋養,梅花瞬間抽枝發芽,綻放花瓣,暗香浮動。

    而天空中雲層飄忽,隱隱有所變動。

    大道垂眼於此。

    道長手中的羅盤瘋狂旋轉,經書嘩啦啦的翻頁,異象出現在每位修道者的眼前。

    香爐中點燃的香繚繞,在空中形成了玄妙的形狀,好像神也在欣慰。

    而大殿上燭光明亮,沒有被風吹動分毫,如同在為某位存在護法。

    身處海雲觀的香客最初還以為是地震,引起了一陣惶恐的驚聲喊叫。但小道童們很快就意識到了這是怎麼回事,立刻開始維持秩序,讓香客們不要慌亂,防止踩踏事件。

    “小師父,這,這是怎麼了?莫不是地震了吧?”

    有香客驚恐的抓住小道童的手臂,顫抖著想要求一個心安。

    小道童看了眼金光的方向,心中瞭然,他點了點頭,板起稚嫩的臉頰裝成大人的模樣,抬頭嚴肅的向香客解釋道:“不用擔心,這是燕道長在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