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第48章 晉江

    鄴澧捧著燕時洵的臉,慢慢低下頭,幽深的視線緊盯著那紅潤的唇瓣。

    可就在這時,卻突然有巨響從窗外響起,同時還有變化的光影落下來,光線刺得正對著窗戶的燕時洵眯了眯眼,也下意識抬手攥住了鄴澧的手,不允許他再靠近自己。

    等燕時洵抬眸看去時,才發現窗外的夜空中竟然燃放起了漂亮的煙花。

    雖然網絡上所有的相關消息都被清理乾淨,絕大多數人都只當這是一個尋常的春節,但濱海市官方卻很清楚,這個春節有多來之不易。

    而很多人,再也迎不來屬於他們的春節。

    因此,今年濱海市官方索性撤了所有的禁令,在市區舉辦起盛大的慶祝儀式,煙花接連燃放,鑼鼓喧天,好不熱鬧。

    這既是為了慶祝天地重啟後的第一個新年,也是為了告慰那些留在了舊年的生命――你們用生命守衛的天地,已經一切安好太平,請放心睡。

    如今已黎民無飢,糧食滿倉,太平祥和,再無任何人神鬼能夠打破普通人的寧靜幸福。

    請……將這些交給我們,我們會代替你們,守護這一切。

    楊濱生在辦公室的案卷中抬頭,在看到煙花時,緊鎖的眉頭也慢慢舒展,他摘下眼鏡走到窗邊,看著下面歡聲笑語的市民們,不由得笑了。

    海雲觀監院也在結束了科儀後抬起頭,轉身看向煙花,良久,他的眉眼和緩了下來。

    驅鬼者們不約而同抬起頭,看向天空中五光十色的煙花,那些亮光倒映在他們眼中,像是太陽在每個人的眼中燃燒,不曾熄滅。

    “祝新年,致舊年,為萬物蒼生。”

    濱海市官方的桌上,死亡名單合上,而新的計劃書打開。

    “為保護所有生命。”

    ……

    燕時洵仰頭看著煙花愣愣出神,一時回不過神來。

    而與煙花一同映入他眼中的,是站在他身前的鄴澧。

    在燕時洵的視野中,就好像鄴澧被圍繞在煙花之中,所有的彩色光影照亮他冷峻的俊容,可那雙眼眸中,卻沒有天地。

    只有他。

    燕時洵心絃微顫,忽然間笑了出來。

    “時洵?”

    鄴澧疑惑詢問。

    可他的話未等說完,燕時洵的手就已經伸了過來,拽住了他的衣領向下拉。

    鄴澧也從善如流的低下頭,湊近了愛人。

    “鄴澧,我忘記了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不過沒關係,現在,我想要重新說。”

    燕時洵微醉的面容上滿是鄭重之色。

    “我很高興,能夠遇到你,鄴澧。”

    從九歲那年的集市上,你我相見的第一眼開始。

    我從未想到過,自己會成為驅鬼者,更想不到天地會將如此重要的責任託付給我。

    可若是那時我知道些什麼……那一定是,你是我救下的第一個生命,你能活著,對我來說意義重大。

    並不是我將希望給了你啊,鄴澧。

    是你將第一顆種子,種在了我心裡,才讓我從這些年的厲鬼死亡中穿行而過。

    燕時洵仰頭,他沒有閉上眼眸,而是一直認真而專注的看著鄴澧緩緩靠近自己,然後送上了自己的唇。

    唇齒相交,氣息交融。

    而在燕時洵眼中,鄴澧那雙眼眸,就如同整個天地般,讓他無法移開眼。

    勾魂奪魄。

    “啪!”的一聲,鄴澧手中的紅酒杯摔了下去。

    他抬手抱住自己的愛人,緩緩收緊的手臂甚至想要把燕時洵融進自己的身體,連一絲縫隙也不想留下。

    鄴澧無法對任何人言說自己曾經的感受。

    他曾行走人間千年,想要守護這個自己直到死亡的最後一刻也在眷戀著的人間,可人間回饋給他的,只有無處不在的惡意。

    罪孽,死亡,絕望的哭嚎……

    那些魂魄中刻印的罪行,成為了刺痛鄴澧眼眸的釘子,而他向人間伸出的手,也一次次被忽略,被中傷。

    失望累加,最後覆蓋了所有希望。

    鄴澧不喜歡人間了。

    可直到現在,他才知道,是自己錯了。

    他並不是不喜歡人間。

    只是因為他曾經看到的人間……沒有燕時洵。

    而有燕時洵在的地方,便是天地,便是鄴澧的道。

    因為燕時洵深愛著人間,所以鄴澧也再一次接受了人間,將萬物生命置於自己的保護之下。

    “時洵,我愛你,不管人間如何,不論天地是否存在,你才是我的道。”

    煙花轉瞬即逝。

    而春宵苦短。

    ……

    燕時洵顫了顫眼睫,從窗戶外透進來的光亮擾得他睡不安穩。

    他很少有賴床的時候,良好的習慣從少年時便被養成。

    李乘雲在的時候,小燕時洵每日五點就要起床,和李乘雲一起在院子中練拳練劍,不論寒來暑往,大雨狂風。

    小燕時洵曾經也有過想要犯懶的時候,卻被李乘雲笑著掀了被子,說看看自家養的小豬。

    等小燕時洵不好意思的起床之後,李乘雲正色告訴他,他現在所有的磨練和準備,都是為了以後保護生命。

    “小洵,鬼怪大多是不講道理的。你不能一昧斬殺驅趕它們,卻也不能盲目相信他們的話,認為它們真的良善。”

    “想要讓它們對你說實話,便只有一種方式。”

    李乘雲笑吟吟的舉起手中辟邪劍,教導自己唯一的弟子,道:“你要有打到它們不敢反抗的實力,它們才會說實話。”

    “有沒有力量,和有力量卻不去使用,並不是一回事。惡鬼也欺人啊,小洵。”

    那個時候,年幼的燕時洵懵懵懂懂,一知半解。

    但他很快就在李乘雲堪稱嚴苛的教育下,明白了李乘雲的意思。

    別的弟子還在師父身前撒嬌幹雜活的時候,李乘雲已經很放心的把燕時洵扔進了厲鬼老巢裡,自己提著劍悠閒的背手等在外面。

    等燕時洵求助。

    或者,自己走出來。

    小燕時洵曾經聽信過惡鬼的一面之詞,險些做錯了判斷,也曾經被生人所矇蔽,差一點便傷了有因果的鬼魂。

    而在這種反覆的磨礪之下,他成長的速度驚人,迅速成為了足以獨當一面的驅鬼者。

    燕時洵也記住了師父的話。

    從那時起至今,從未有一天放棄錘鍊自身。

    五點起床鍛鍊的習慣已經持續了很多年,但今天顯然是一個例外。

    昨夜幾乎沒怎麼睡的燕時洵顫了顫眼睫,並沒有在燦爛晨光的召喚下起床,反而翻了個身,背對著陽光準備繼續睡。

    身邊傳來低低的輕笑聲,帶著寵溺。

    隨即,燕時洵身上的被子被向上拽了拽,身邊人細心的幫他掖了掖被角。

    “睡,沒關係。”

    燕時洵想要說什麼,但還是抵不過沉沉睡意,重新墜落進夢中。

    等他再次慢慢睜開眼時,緩了好半天,才意識到外面傳來的嘈雜吵鬧聲,正是吵醒他的罪魁禍首。

    剛醒來的大腦慢了兩拍,才辨認出那聲音的主人是井小寶和張無病。

    但除了這兩人之外,還有第三個人的聲音。

    ――路星星的。

    顯然,在新年的一大早,路星星就被海雲觀踢了出來,讓他到燕時洵這登門拜訪。

    畢竟燕時洵是路星星的師叔不說,除此之外,對於尚未正式認回海雲觀的燕時洵來說,路星星是他唯一承認的師侄。

    不管是出於對燕時洵本身的愛護之情,還是對燕時洵於天地危局中力挽狂瀾的敬佩和感謝,海雲觀都極為重視燕時洵。

    昨夜海雲觀做新年科儀的時候,還有不少道長以為燕時洵會到場參加。最後沒見到人時,還有些失望。

    卻被王道長嗆聲了回去:“來幹嘛?你們非要讓燕師弟來幹嘛?看你們一堆糟老頭子單身漢?人家我燕師弟可是有家的,懂嗎?”

    “大過年的,人家不在家和愛人一起,跑來這和你們一群單身的湊什麼熱鬧?”

    王道長嫌棄的看了看其他道長,搖了搖頭,背手走了:“呵,一群單身的,還敢給香客算姻緣。”

    眾道長:“…………”

    侮辱性極強!!!

    不過,在江北之後,海雲觀的核心道長們,也都已經知道了燕時洵愛人的身份,正是那位神秘莫測的酆都之主。

    “沒想到天下所有驅鬼者找了千百年而不得的酆都,竟然就在燕道友身邊。”

    有道長感慨道:“燕道友那邊也真是熱鬧,除了酆都之外,就連新任的閻王也在那邊,也是,有家室的人,確實沒必要和我們一起。”

    他搖了搖頭,走的時候背影甚至有一點落寞。

    那道長的弟子目瞪口呆,隨即趕緊追出去:“師父!你把我忘了啊!要,要是不嫌棄,師父你也可以把我當兒子看。”

    “……滾!你這孽徒,怕不是來討債的。”

    其他道長哭笑不得,但也被王道長提了個醒,趕緊把還在呼呼睡大覺的路星星拽起來,把東西往他懷裡一塞,就踢他出了門。

    “去看看你師叔去!”

    路星星:“???”

    路星星正在做美夢,夢見自己成了海雲觀住持呼風喚雨撒豆成兵,正美滋滋呢,就被掀了被窩,三下五除二套上了衣服塞了禮物,就被扔下了山。

    他一臉懵逼的站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左看右看,直到被來上香的遊人認出來,他才在周圍人的熱情中慢慢醒了神。

    然後他就意識到,自己好像被海雲觀賣了。

    “星星,你是要去看燕哥嗎?”

    有女生眼睛亮晶晶的湊了過來,自來熟的道:“我是燕哥粉絲啊!資深燕麥,你能幫我向燕哥說聲謝謝嗎?”

    “我以前比較叛逆,一直不回家,但是在看了你們的綜藝之後,忽然因為燕哥的話有些想家,就偷偷摸摸回了家。結果……”

    那女生有些愧疚,苦笑道:“我回家的時候,剛好看到我媽媽心臟病發倒在了地上,我差點被嚇傻了。所幸後來搶救及時,我媽媽還在……要是,要是那天我沒有因為燕哥而想家,可能我就要抱著悔恨,遺憾一生了。”

    那女生是和媽媽一起來的,母女二人手挽著手,關係很是親暱的模樣。

    聽到女兒這麼說,母親也嘆了口氣,卻笑著拍了拍女兒的手,安慰她自己沒事。

    “聽說燕先生是一位很厲害的大師,他把女兒還給了我。這位小師父,你見到燕先生,也請幫我道一聲謝。”

    母親說著,還向路星星施了一禮。

    路星星手忙腳亂,連忙回禮,鄭重的說自己一定會把感謝帶到。

    說著,他還艱難的從一堆禮物中抽出手,從自己的衣服裡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符咒,交到那女生手裡。

    “我自己畫的聚福咒,肯定沒有燕哥的好,你要是不嫌棄的話就守著,新年快樂。”

    在女生驚訝又感激的眼神中,路星星笑著向母女二人微微欠身,祝她們幸福快樂。

    然後路星星就帶著一臉睡覺還沒有消掉的枕巾印子,懵懵的坐上了車,又木木的向所有認出自己的粉絲和觀眾們送上祝福。

    當記憶中的巷子終於出現在眼前時,路星星總算能夠鬆口氣了。

    他見左右無人,趕快衝到院子旁邊的牆後,捂著自己砰砰跳的心臟半晌回不過來神。

    從他醒來之後的經歷,對他而言都恍然有種不真實感。

    從前並沒有人相信他,所有人都覺得他不可靠,也不會把重要任務交給他,覺得他還是個孩子。

    路星星雖然嘴上不說,每天還是大大咧咧的嘻嘻哈哈,但心裡到底是在乎的,總有種不服輸的勁頭,想要讓大家看到自己,想要成為別人的依靠。

    他只是差一個回到海雲觀的理由。

    青年人的叛逆,讓他實在無法拉下臉,在音樂上沒做出什麼成績就灰溜溜回到海雲觀。

    在路星星的想象裡,他怎麼也要拿幾個金獎,然後再不屑的告訴所有人自己並不在乎音樂,那些天賦對他不過爾爾,然後再在驚呆了的眾人中,萬眾矚目的回到海雲觀,在師父的讚許下接過師父和前輩們的事業,成為守護□□長。

    ――當然,這只是路星星做過的夢,他甚至只敢自己想想,然後嘿嘿嘿傻樂,都不敢告訴任何其他人。

    可現在,燕時洵給了他這個理由。

    雖然路星星還沒有意識到,是他自己不曾放棄的責任感,讓他贏得了所有人的認可和改觀,但他對燕時洵的感激是真心實意的。

    尤其是那女生感謝燕時洵的時候,路星星只覺得自己的魂魄裡有個聲音在響。

    他也想成為燕時洵那樣的人,想被所有人依靠信任。

    路星星正握拳給自己加油打氣呢,就聽身後“吱嘎!”一聲開門聲。

    他一個激靈,趕緊收斂了表情,正色回過頭:“我剛剛什麼都沒想……”

    話才說了一半,路星星就看到在大門後站著的,是威風凜凜的頭狼。

    頭狼抖了抖毛耳朵,一副看透所有的漠然神情,掃了路星星一眼便轉身走回了院子。

    現在的幼崽啊,真難帶,嘖。

    而燕時洵醒來時,就是路星星在院子裡不服氣的和井小寶爭辯。

    井小寶被燕時洵強壓著背書,時間長了,也成了習慣。

    而路星星被宋一道長壓著背書學習,因為宋一道長害怕路星星再次遇險,對他的學習簡直稱得上是揠苗助長,讓路星星的進度一日千里。

    這兩個同病相憐的遇到一起,本來最開始還在互相吐糟自己的遭遇,大倒苦水說自己最近怎樣怎樣悲慘,連出去玩的時間都沒了。

    最開始還是和諧的。

    直到路星星說燕時洵的教育太變態,繁重到不是尋常人能夠接受的,還是自己師父好。

    然後井小寶就炸了毛了。

    他頓時不高興了,叉著腰和路星星爭辯誰的師父才是最好的。

    一個說宋一道長最好,一個說燕燕天下第一。

    “燕哥雖然也很好,但他又不是我師父――我師父才是最好的!”

    “燕燕才是!”

    “我的是!”

    “我的是!”

    燕時洵黑著臉起身,一拉窗戶看向外面,聽到聲音的兩人轉頭一看,登時就閉了嘴,不敢再多說一句話。

    “不管到底誰是,我只知道一件事。”

    燕時洵冷笑:“你們簡直比鞭炮還吵――要是再這麼吵下去,都給我滾出去。”

    旁邊的張無病立刻挺了挺胸膛,一副求誇讚的神情。

    但瞥見了這一幕的鄴澧:……有點眼熟。

    好像之前在江北和西南的時候,閻王也是這麼幹的,漁翁得利。

    鄴澧:……果然還是一個魂魄,就沒變過。

    但當鄴澧想要走向燕時洵的時候,剛揚起一個笑容,就被燕時洵瞥來的一眼震在了原地。

    “鄴澧,你最近是不是太閒了?有那精力就再多出去巡視幾圈,別天天膩在我身邊。”

    酒醒了之後的燕時洵,顯得格外冷酷。

    ――尤其是當他覺得一陣刺痛,抬手去摸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脖子後面多了一排鮮紅齒痕的時候。

    要消耗下鄴澧的力氣才行。

    燕時洵咬牙切齒的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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