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年 作品

23、鬼山林屋(23)

    身上還濺滿了鮮血與碎肉的土匪們,舉著從酒窖找到的酒盡情歡呼暢飲慶祝,燈光明亮的別墅內,一片笑聲。

    和巨大的落地窗外被慘白月光籠罩的死寂花園,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燕時洵因為土匪們畢露的醜態而厭惡的皺起了眉,藉由周

    式的眼睛,所有的線索都連接在一起,前因後果清晰的展現在他的眼前。

    他已經確認了從進入鬼山別墅開始,自己心裡的猜測。

    既然有用的信息都已到手,燕時洵也絲毫不準備再委屈自己,繼續待在這具惡因纏身的身體裡。

    ——在他眼中,這裡的每一個土匪身上都纏繞著血紅色的怨恨,像是被打下了印記一樣。

    土匪們做下了惡因,那就必遭惡果。

    燕時洵微微闔上眼眸,將自己全部的注意力沉入自己意識的最深處,將自己與土匪周式本來重合的存在分離開來。

    燕時洵已經知道這裡是虛構出的記憶世界,受制於記憶搭建者的力量,較之正常的世界來得要脆弱不少,如果他直接使用像往常一樣的方式,很可能會讓這個脆弱的記憶世界直接被破開。

    而他還有一些猜測想要藉由這間百年前別墅的幻影來證實,只能採用更溫和的方式從土匪頭子的身體裡離開。

    客廳裡的水晶燈閃了閃,整座別墅微弱的晃動了幾下。

    當燕時洵再次睜開眼時,他已經身處在廚房的門口,以旁觀者的角度在看客廳裡歡慶的土匪們。

    但奇怪的是,明明有土匪的目光掃過廚房,也有人走來走去的從廚房裡拿食物和酒水,但卻無一人看得到燕時洵。

    在此刻的幻象中,燕時洵倒反而像存在於別墅裡的幽靈,不被此時作為“活人”的土匪們所感知。

    燕時洵看著客廳裡的土匪們,他蔑然嗤笑一聲,便轉身準備進入廚房。

    從之前他就想要知道,為什麼別墅裡的老管家接連想要把血肉餵給節目組眾人,那些血肉是什麼?老管家的目的又是什麼?

    在百年前事件發生當晚的別墅廚房,他也許會找到答案。

    然而當他剛推開廚房門時,就發現裡面竟然早有人在等待著自己。

    是奶媽。

    不久之前,燕時洵剛在舊日的記憶裡看到奶媽被土匪頭子從窗戶扔下,渾身是血的悽慘模樣。

    而此時,已經上了年紀的奶媽衣著整齊,摻雜著銀白髮絲的頭髮一絲不苟的梳好盤在

    腦後,不見半分剛剛鮮血淋漓的狼狽。

    奶媽就站在灶臺前,雙手自然交疊在身前,衝著燕時洵道了一聲:“先生來了。”

    她的笑容慈祥而平和,沒有任何陰霾和怨恨,就像是舊時代尋常的母親,目光溫柔的在看護著自己的孩子,怕孩子冷囑咐添衣,怕孩子餓操持飯食。

    更會,不顧一切的保護孩子。

    燕時洵沒想到奶媽會出現在這,他挑了挑眉,握住門把的手掌一鬆,廚房門閉合,將客廳裡的喧囂吵鬧聲全部關在了門外。

    驟然安靜下來的廚房內,只剩下了他和奶媽兩個人。

    爐子裡的柴火燃著紅光,“噼裡啪啦”的燒著,旁邊的銀質水壺裡熱水飄散著嫋嫋熱氣,還有飯食的香氣從灶臺上傳來,專為小姐燉的甜湯也還盛在精緻的白瓷盅裡,像是馬上就會被端走。

    廚房裡溫馨而寧靜,就彷彿沒有經受過百年前驟然被打破的夜晚帶來的苦難,依舊是那個能讓人感到安心放鬆的別墅一角。

    然而燕時洵很清楚,即便奶媽看著依舊鮮活,卻已經在百年前的那個夜晚就死了。

    就被摔死在把她視為母親的小姐面前。

    “先生看起來好像有很多話想要問我。”奶媽笑起來的時候,眼角的皺紋也帶著慈祥溫暖的笑意:“我可以盡數為先生解惑,只是,還請先生不要忘了我之前的請求。”

    她輕聲細語,卻格外堅定:“請將我的小姐,從沒有盡頭的怨恨中拯救出去。”

    “你的小姐,是叫襲霜嗎?”燕時洵向她確認道。

    奶媽點頭:“沒錯,我的小姐,百年前濱海城裡聲名最盛的粵劇名伶,這間別墅的主人,襲霜。”

    燕時洵想起襲霜兩次製造幻覺,展露在丁茜和白霜面前的,都是猙獰仇恨的惡鬼像。

    在節目組剛剛跨過橫倒在路上的枯死槐樹,進入鬼山地界時,他就感知到了這整座山,都被黑沉沉的怨氣所籠罩,像是深陷沼澤囿困於此,就連天色也受其影響而黑沉如墨。

    然而就在這樣深重的惡鬼怨恨中,奶媽就像是完全不屬於這裡的一張白紙,乾淨得過分。

    在她的身上,除了一點母

    親對孩子的擔憂之情外,燕時洵找不出任何與女鬼或老管家相似的怨氣。

    “那你呢,你不恨嗎?”

    看出奶媽對自己持配合態度,燕時洵就直接將自己的疑問問出了口:“你視為己出的小姐就死在這裡,你的姑爺再也沒有露過面,那些土匪在被你視為家的地方肆意妄為佔為己有。就連你自己,都痛苦死去。你就一點都不怨恨嗎?”

    奶媽緩緩搖了搖頭,她笑著回答道:“在我小時候,老人們都常說,惡人做事神明判,我信的。而且,我相信先生會幫我。”

    “但我知道我已經死了,應該從這裡離開了。要說百年來還留在這裡的理由,也只是因為小姐吧。”

    她擔憂著道:“小姐死得太慘,她又有太多未平之事,即便她殺死了那些土匪為我們所有人復了仇,但怨恨和痛苦也將她囿困於此,不得離開。我很擔心她,所以才主動留了下來,想要最後送她一程,看著她好好的入輪迴。”

    “在看到先生要通往四樓的時候,我就知道先生會被拉進記憶裡,所以便早早在這裡等著先生。”

    就在剛剛燕時洵藉由土匪頭子的身份時,奶媽一直在廚房裡,平靜的注視著百年前那一夜的舊事重新上演,然後耐心的等待著燕時洵前來廚房。

    她知道燕時洵會來的。

    這位在百年後借住了她的房間的青年,是一位強大且聰明的人,在得知了那些借住在別墅裡的生人所食用的飯食都是她在操持之後,一定會懷疑原本的食物究竟是什麼,並且會來廚房尋找。

    而且,因為燕時洵之前在廚房裡將了老管家周式一軍,奶媽得以趁機掌控了廚房,並且因為在她活著的時候,她就經常呆在廚房裡,所以才順利的進入了記憶世界的廚房,不受任何力量干擾的行動。

    “實不相瞞,就算是我在這百年的時間裡都沒能成功走上四樓,小姐屢屢拒絕我的請求,不想見我。”奶媽苦笑道:“但我知道,小姐這一次是誤會了先生。”

    從奶媽的訴說中,燕時洵知道了自己剛進入這方記憶的世界時,為什麼會借用了土匪頭子的身份。

    對於這間被兩股互不相同的深重怨氣吞噬的別墅而言,很多在正常世界裡常見的舉動,在這裡都具有象徵性意義。

    就比如燕時洵發現的,別墅左邊的房間使用的全部是白色布料,女鬼對住在左邊房間的人並沒有下死手。而右邊房間全部是紅色,處於老管家和那些怪物的控制之下,卻被女鬼怨恨。

    再比如,老管家只能站在客廳的落地窗前,死死的扒著玻璃怨毒的注視著柴房,卻一步也走不出別墅,無法進入花園。

    花園裡的人臉玫瑰,則畏懼著柴房。

    而燕時洵在踏上四樓的時候,遭到了女鬼激烈的反擊,他卻憑藉著自己的力量破開了四樓百年來的屏障。

    那道屏障,是女鬼襲霜畫地為牢的,禁錮了她魂魄的牢籠。

    但也是她安心的圍欄。

    她始終恐懼著會沿著樓梯走上來的那個男人。

    而燕時洵的所為,擊中了女鬼襲霜百年來最深的恐懼和憤怒,讓她理智全無之下魂魄混亂,現在的景象和舊日的記憶重疊,她將燕時洵當做了殺死了奶媽後來殺她的土匪,並主動發起了攻擊,將燕時洵拉進了記憶構築的世界。

    因為四樓由女鬼襲霜掌控,所以被襲霜誤當成了土匪頭子的燕時洵,才會出現在土匪頭子周式的身體裡,借用他的身份進入了記憶世界。

    奶媽將一切都看在眼裡,但卻更痛心於小姐被困在這裡,於是她趕在小姐與在她看來可以將小姐救走的燕先生見面之前,將自己所知的一切毫無保留的告訴燕先生,期冀著小姐能夠在時隔百年的現在,重入輪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