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年 作品

49、夜雨野寺(11)

    微弱的光亮透過洗澡間的窗戶透出來, 照在那男人身上,勉強能看清他的面容。

    正是導演助理。

    而此時沒有了鴨舌帽的遮擋,黑色的長髮散落了下來, 在肩膀上形成一個自然微卷的弧度。那雙墨色的眼眸帶著的笑意, 沖淡了他身上與人間格格不入的疏離和鋒利感,讓那張像是能工巧匠悉心而虔誠雕刻出的雕像般的俊美容顏,一下就鮮活了起來,

    他的身形幾乎與黑夜融為一體, 高大的身軀像是不可逾越的天塹。

    男人將自己的存在感收斂到最低, 用帶笑的目光一直注視著洗澡間內的燕時洵。半響,他才垂下眼眸, 冰冷的視線漫不經心的掃過腳下的黑暗。

    那裡, 竟然有一具黑色的人形物被男人踩在腳下,恐懼到渾身發抖,卻連掙扎也不敢掙扎一下。

    “汙穢之物而已, 滿身惡果纏繞, 就連酆都都不會容納你, 竟然還敢在此窺探。”

    男人的聲音比暴雨的郊野還要冰冷,帶著足以壓垮魂魄的重量, 讓那黑色人形物“嘭!”的一聲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狠狠壓進了身下的土地裡,渾身向下掉落不少黑色的碎屑, 狼狽不堪。

    就連不遠處的山裡,都瞬間安靜了下來, 所有窸窸窣窣的聲音都消失不見。

    如果那黑色人形物會說話,它一定無比悔恨自己為什麼要來。但它更疑惑的是,明明之前它沒有察覺到任何危險的力量,新進入山神廟的, 分明都是些生人,可剛剛當它再一次出現在這附近,危險突然而至,威勢如山嶽壓下,讓它恐懼發抖,卻反抗不能。

    當然,它也再沒有想明白的機會了。

    男人冷哼一聲,毫不留情的一腳重壓踩向這東西。

    頓時,那人形物碎裂成了一塊塊黑塊,整個身軀都被壓進了泥土裡,連一聲慘叫都沒有來得及發出就被徹底碾碎在土裡。

    消失不見。

    而洗澡間裡,燕時洵忽有所感的猛然回頭向窗外望去,不等他的眼睛看清楚,身體就已經先一步動了起來。

    他修長的雙腿瞬間肌肉緊繃,三步並作兩步敏捷直衝向窗戶的方向,

    同時一手將隨手撈過的毛巾裹在身上,另一手迅速推開窗戶,早已掐好的法決直指向令他感覺到異狀的方位。

    “七政八震,太上浩兇……”

    符咒的音節落在空氣中的一瞬間,還沒來得及關閉的花灑澆下來的水,竟然違背了物理法則沒有落向地面,而是被某種力量牽扯著一般,直直的飄向燕時洵。

    晶瑩的水珠擰成一股鎖鏈,不再像水那樣柔和無力,而是裹挾著銳利如冷兵器的氣息,直衝向燕時洵手決所指的位置。

    無論是何等的邪崇鬼怪,都會被至柔至剛的鎖鏈所困縛,讓燕時洵看清那個一直在洗澡間觸碰生人陽氣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然而從黑暗中,竟然傳出了一聲疑問。

    “這是什麼,燕時洵。”

    有點耳熟的聲音讓燕時洵剛剛銳利的氣勢一頓,但他仍顧慮著可能是鬼怪擬聲惑人,沒有貿貿然鬆開手中的法決,而是雙臂一撐窗臺從洗澡間跳了出來,準備近距離看清被鎖鏈困縛住的人。

    然後燕時洵就看到了,那張從第一次見面就讓他極為暴躁的臉。

    此時導演助理被鎖鏈束縛著,一直帶著的鴨舌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剛的事情而被掀掉,讓那張超出人間極致的鋒利俊顏徹底暴露在燕時洵面前。

    但他卻沒有像普通人遇到未知的事物時那樣慌亂,而是沉穩的站在原地,像是早知道是燕時洵所為一樣,甚至在燕時洵從洗澡間一躍而出的時候,還有心思帶著笑意問燕時洵。

    “一身水都沒有擦,就出來了嗎。”

    因為剛剛事出突然,燕時洵不想讓感應到的異常溜走,所以沒來得及擦乾淨身上的水,將將圍了條毛巾就從洗澡間衝了出來。

    此時,燕時洵的頭髮還是半溼的狀態,悉數攏在腦後,沒有了額前碎髮的遮擋,讓那雙明亮犀利的眼眸不加掩飾的顯露在導演助理眼前。

    水珠順著他的肌膚蜿蜒而下,沒入毛巾。

    導演助理絲毫沒有因為被燕時洵束縛住而感到生氣,卻在看到燕時洵此時的模樣後,被驚豔到一般眼眸微微一縮,隨即,笑意沖淡了他鋒利眉眼間的威嚴和冰冷。

    竟是難得有了相較而言

    劇烈些的情緒波動。

    夏夜夾雜著雨水寒冷的冷風一吹,燕時洵還沒有從導演助理的問話中反應過來,因為水分蒸發而帶走了熱度的身軀,就先因為寒冷而生理性的一抖。

    然後他才後知後覺的反應了過來。

    燕時洵:“……”

    艹!有點冷。

    但比寒冷更令燕時洵不爽的,是他等了好久的異常竟然沒有出現。

    在確認了洗澡間外面的是生人,而且還是導演助理後,燕時洵就黑著臉撤掉了手裡的法決。

    頓時,導演助理身上的鎖鏈就重新化成了水,散落了下來,將他的衣服也淋溼。

    像是燕時洵壞心眼的報復。

    “你為什麼在這?”燕時洵黑著臉問道:“站在黑暗的地方一聲不吭,你是做賊嗎?”

    導演助理慢條斯理的從上到下拉開外套的拉鍊,將被水淋溼的外套脫下來,搭在臂彎上。

    看不出一點被驚嚇到的痕跡。

    “你來洗澡之前,我不是說過,會確保沒有人看到你洗澡。”導演助理道:“難不成,燕時洵你覺得,我看上去是隨口說卻不履行的人嗎。”

    燕時洵冷哼:“這種東西,不履行也無所謂。你站在外面就不怕被當做偷窺洗澡的嗎,還是說之前安東尼他們也是你乾的?”

    雖然嘴上這樣問,但燕時洵卻很清楚,絕對不是這男人。

    但同時,他也對這男人產生了疑惑。

    且不說他一直無法忽略的、在看到這男人時的暴躁和想要掐訣驅鬼的潛意識。就說剛剛,他竟然全然沒有察覺到導演助理的呼吸聲,沒有意識到站在洗澡間外的是一名生人。

    但,這怎麼可能呢?

    燕時洵不是沒有見過其他那些經受過訓練的專業武術家,也曾在他師父身上見過海雲觀吐納生息後與天地幾乎化歸合一的隱蔽,但沒有一樣是與這男人相似的。

    就好像,他本來就不屬於人間。

    正當燕時洵用探究的眼神看著導演助理的時候,導演助理眉頭厭惡的微蹙,像是被燕時洵所說的事情噁心到了。

    “我沒有偷窺他人洗澡的愛好。”

    導演助理冷哼了一聲,在提及安東尼等人洗澡被偷窺的

    事件時,語氣帶著居高臨下的俯視感,甚至不屑讓他們的名字從自己的口中說出。

    但馬上,他又重新放鬆了表情,舉了舉手中搭著的已經被淋溼的衣服,向燕時洵問道:“風吹了這麼久,熱水澡白洗了。你不進去嗎?”

    燕時洵轉身就走:“現在就進,你可以走了。”

    他重新邁入洗澡間,隨手就準備將身後的房門摔上。

    卻不想房門被一隻骨節分明的蒼白手掌握住。

    導演助理倚門而站:“我的衣服,也已經溼了,如果不洗個熱水澡的,會不會生病。”

    燕時洵頭也沒回的就向自己放著衣物的地方走去:“那你用,我走。”

    導演助理:“燕時洵,不必拘束,我可以在旁邊等等。”

    “拘束個鬼!”燕時洵將搭在旁邊的外套直接扔向男人,精準的糊了他一臉,冷笑道:“我也沒有當著其他人洗澡的愛好。洗澡間讓給你,記得,好,好,洗。”

    等導演助理將臉上的外套拿下來時,燕時洵已經速度極快的換好了衣服,重新變成了之前被導演助理所熟悉的形象。

    因為跑這一趟卻一無所獲,再加上有個彷彿有病的導演助理,令燕時洵頗有些不爽,以致於他離開洗澡間的時候都氣勢洶洶,走路帶風。

    導演助理倚著洗澡間破舊的木門,白熾燈泡昏暗的光線讓他的面容隱沒在半明半暗間,顯得格外的危險而鋒利。

    他長久的注視著燕時洵的背影,直到對方消失在建築的轉角,才緩緩輕笑著低聲呢喃:“人間的驅鬼者……如果人間的驅鬼者都是如此,酆都,存在與否也不甚重要了。”

    暴雨的雨勢沒有半點減小,噼裡啪啦的雨聲將男人的低語吞沒其中。

    但他並沒有洗澡的準備,只是在站立良久之後,重新站直起高大的身軀,就準備走回到嘉賓們休息的地方。

    山神廟後,光禿禿不見樹木的山裡,忽然在雨聲的遮掩下響起窸窸窣窣的爬行聲。

    男人微微側首,如同淬了冰一樣寒冷的目光掃過後山,眉宇間泛起厭惡的神色。

    隨即,在他踏出第一步的時候,剛剛還驚人

    的威嚴氣勢猛然一斂,消失得無影無蹤。

    就像是,在這裡的從來都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助理一樣。

    ……

    燕時洵冷著臉回到住處的時候,嘉賓們剛剛吃完了他們的晚飯。

    只是因為偷窺事件,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太好。

    像安南原白霜這樣參加過規山一期的嘉賓,早就從女演員柔柔不尋常的反應裡嗅到了異常,從燕時洵離開後他們就縮回了屋子,安靜的對著自己的分屏,不參與其餘嘉賓的討論和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