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年 作品

63、夜雨野寺(25)

    張無病在極度的驚恐之下, 音量失去控制,慘叫聲從手機裡傳出,被分屏鏡頭忠實的記錄下來,傳遞到屏幕前的觀眾們的耳朵裡。

    同樣在看著直播的馬道長和官方負責人, 在聽到從直播裡傳來的慘叫說是有焦屍的時候, 剛剛才放鬆下來的表情立刻重新緊繃了起來, 眉目嚴肅沉重。

    官方負責人猶豫了一下, 問道“這個導演喊的焦屍,是我想的那個嗎?”

    “既然是在野狼峰, 那沒有其他的可能了。”馬道長的臉色很難看:“就是當年那些, 在野狼峰出事之後,我們進入野狼峰附近的村子時在每一戶房屋中發現的焦屍……中邪後自願跳進火裡, 燒成焦屍的村民們。”

    聽到最不想聽到的答案, 官方負責人有些急躁了起來:“但是怎麼會?當年我們不是把所有的遺體都拉了回來, 還送去解剖、法醫還出了屍檢報告了嗎?我記得很清楚, 因為那些焦屍死因不普通, 所有人的親屬幾乎又都一樣死在那場災難中了, 沒有人來認領遺體,所以當時是集中埋葬的, 上面的鎮邪符還是李道長畫的!按理來說, 那些焦屍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還會動、會去追這節目的導演啊。”

    老道長哼了一聲:“那些焦屍不會撕破我的鎮邪符跑出來, 但是你說得這麼肯定他們不應該出現——不要用普通人世界的常理來判斷鬼神。”

    “如果導演真的遇到的是焦屍, 聽他剛才和狗蛋他徒弟的對話,還看到了破敗的山神廟和村子,和其餘人所在的山神廟完全不一樣。”

    老道長摸了摸下巴,心中有了底:“看來, 這個和其他人都走散了的導演,是去了當年最真實的遺蹟啊,所以才能看到真正的山神廟,其他人包括狗蛋他徒弟去的,應該是那邪物的“神廟”。那些焦屍應該也不是當年被我們埋葬的村民遺體,而是那些村民們死之後依舊飄蕩在舊日生活之地的執念和魂魄。”

    “野狼峰這麼多年之所以會被所有人忌憚,束手無策,就是因為它被隔在了另外一個地方,神死道消之地,天地遺棄,發生什麼都不奇怪。”

    老道長的目光落在了屏幕上燕時洵的身影上,有些納悶的嘀咕著:“這導演連這都能遇到?未免也太倒黴了吧,什麼破體質。我就說狗蛋他徒弟明明是最好的鎮鬼體質,怎麼會兩次三番的遇到鬼。原來是這導演的緣故嗎?”

    官方負責人聽著身邊幾位道長的解釋,心臟高高懸了起來。明明他在屏幕外面又被雨幕阻隔在野狼峰之外,什麼都做不了幫不到那個被焦屍追趕的導演,但他也不由得與那導演共情,替導演緊張焦急了起來。

    同樣是當年野狼峰事件親歷者的他很清楚,當年滿村滿室的焦屍,究竟有多駭人。而後續的處理耗費了他十幾年的精力,都沒有完全處理好,只能按照當年那位出馬仙所說的,依賴於山神的心軟,才將野狼峰的危險圈禁在一方,多年來沒有無辜之人被波及。

    但,官方負責人始終記得,當時另外一位大師搖著頭對出馬仙說的話。

    ——‘既然連神位都能被奪走,那山神必定已經虛弱到極點,隨時都有可能死亡。你將希望寄託在山神身上,但如果山神死亡呢?邪崇可是很記仇的,山神鎮它一天,等山神死後,它必定會千日萬日的報復回來。到那時,野狼峰會真正變成死地,這整個附近所有的土地和生靈都會被牽連。’

    那時,出馬仙苦笑:‘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憑我們的能力,已經把所有能做的都做完了。如果十幾年幾十年後,山神徹底死亡,邪崇反撲……那就向天地祈禱,會有奇蹟出現吧。’

    焦屍再次出現的事,讓官方負責人忽然間有了濃重的危機感。

    剛剛在分屏裡,燕時洵說山神死了,那會不會,現在就是邪崇的反撲?

    野狼峰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子?徹底解決,抑或是成為邪氣叢生的死地?

    這個燕時洵,會是當年大師們所說的天地給出的奇蹟嗎?

    官方負責人的工作電話不斷響起,但他卻握著手機,直直的看著屏幕,心絃緊繃。

    ……

    燕時洵在聽到張無病說出有焦屍靠近的時候,就立刻反應了過來這是怎麼回事。

    之前張無病躲在山神廟時沒有被那些東西追趕,是因為這個小傻子雖然總是招鬼又傻裡傻氣的,但保留有柔軟的善良,不僅將倒在山神廟地面上的神像擦拭掉灰塵重新扶上神臺,還懷著敬畏的心拜了神像。

    這使得原本就心軟又願意庇護所有人、卻因為被趕下神位心有餘而力不足的山神,重新得到了微弱的力量,又用這力量庇護於張無病,這才使得之前張無病所在的山神廟沒有被邪崇接近。

    張無病,是因為他的善良而無意間自己救了自己。

    但是,山神在將最後的力量交給燕時洵,向他進行委託之後,就已經死了。

    庇護著張無病的力量也隨之消失,那些邪物趁機靠近了破敗的山神廟。

    燕時洵沒有被張無病的慘叫影響,大腦依舊在快速運轉著,馬上想通了前因後果。

    “張無病,閉嘴。”燕時洵冷靜的低喝,讓手機那邊的張無病被嚇飛了的神智勉強回來了些。

    “你打開揚聲器,聲音調到最大,手機衝著焦屍的方向,立刻。”

    慌得六神無主的張無病被燕時洵依舊冷靜的聲音安撫了下來,憑著對燕時洵的信任,下意識的按照他所說的話去做,哆哆嗦嗦的按開了手機揚聲器。

    而與此同時,燕時洵也微微闔上了眼眸,通過剛剛山神交給他的力量讓感知向下潛入大地。他就像是臨時的山神,暫時可以成為這片山川的管理者,感知到大地之上所有發生的事情,聽到所有的聲音。

    感知的範圍迅速向外蔓延,很快便在遠處發現了已經破敗的村落和山神廟。

    “燕,燕哥,那東西馬上就要撲過來了怎麼辦。”張無病嚇得整個人都縮在了牆角里,拼命向後退著,想要遠離越爬越近的焦屍,可是後面已經是牆,退無可退。

    不僅如此,張無病還透過旁邊已經只剩下窗框的窗戶,看到了外面竟然有不少黑色的東西在泛白的晨光下,向山神廟搖晃著走來。

    竟然是那些焦屍!

    張無病現在簡直就像是掉入狼群的肥肉,誰都想撲過來將他一口吞下。

    “燕哥嗚嗚嗚你要是再不出手就要失去你的小病了!燕哥,爸爸!救命啊!!!”

    就在這一刻,燕時洵猛然睜開眼眸,眸光如刀身雪光,鋒利非凡。

    “……收攝不祥,登山潛澤,左扶六甲,右衛六丁……我主殺伐,先殺惡鬼,後斬邪崇。”

    吐字清晰的符咒落在空氣中便帶著強大的威懾之力,通過手機的揚聲器傳到張無病所在的地方。

    那些原本迅速接近張無病的焦屍和稻草人,猛然止住了腳步,像是看到了洪水猛獸、感知到了危險一樣,迅速轉身向後跑去。

    即便它們已經面目全非,但依舊能從它們倉皇逃跑的姿勢裡看出它們的恐懼。

    抖成一團的張無病,愣愣的看著前一刻還張牙舞爪向他撲來的焦屍,現在竟然狼狽竄逃,彷彿稍微跑慢一點就會死亡。他那張滿是鼻涕眼淚的臉,流露出一絲茫然來。

    燕時洵的聲音沉穩而氣勢兇狠,並沒有像嘶吼著那樣盡力擴大音量,但卻依舊帶著磅礴的力量,很快便順著空氣和大地從他所站立之處,傳遍了整片山川大澤,與山脈中靈氣遊走的脈絡相重合,迅速作用到所有傳播到聲音的地方。

    他竟是將山神死前交給他的力量,藉由山神本應管理著的山脈靈氣,讓山神的力量與他的力量重合,使得他的力量順著山脈傳播到了整個野狼峰。

    金色的符咒浮現在空中散落在燕時洵的手邊,而他修長的手指在空中橫劃豎落,帶起一陣歷風,讓那些金色的文字跟隨著他的手指描畫,在他身前迅速構築出了一個巨大的符咒圖案。

    竟是憑空畫符!

    守在分屏前緊張的注視著燕時洵的馬道長,猛抽了一口氣,目露震驚。

    就在符咒最後一筆落成的瞬間,符咒立刻沉向大地,在一陣耀眼的金光乍然亮起後,沒入地脈消失不見。

    燕時洵猛然低喝,氣勢如刀,銳不可當。

    “何神不伏,何鬼敢擋。令!”

    符咒立地生效。

    整個大雨中的野狼峰在這一刻,沿著土層之下的地脈蜿蜒亮起點點漂亮的金光,宛如在黑夜中電亮起的一盞盞離人燈,等待著離家的人回來。

    那些金色的光點吸引了不少生靈的注意,原本光禿禿醜陋的野狼峰山體上,原本躲藏在灌木雜草中的昆蟲和小動物,都伸出好奇的腦袋看向那些亮光。金色裝點了野狼峰,讓原本因為失去了樹木水土劇烈流失而變得醜陋的野狼峰,時隔十數年,重新變得美不勝收。

    而在大地之上或奔跑或躲藏著的邪物們,都驚恐的看著那些光亮的靠近,拼命向反方向跑去,想要躲避開那些光點。

    從那之中,它們感受到了來勢洶洶的天地正氣,那是與它們完全不同的東西,只要被掃到便會灰飛煙滅。

    本能這樣告訴它們。

    但是,強大的力量與已死山神的意志相重合之下,終究是諸鬼伏誅。

    那些溫暖明亮、能帶給生人安全感的光點,對邪物而言就是險惡的存在。

    就在整片野狼峰地脈全部亮起的那一瞬間,大地之上所有恐懼逃竄的邪物,都在乍然從腳下亮起的光明中,痛苦掙扎卻無法逃脫的,連一聲慘叫都沒來得及交出來就化為了灰燼。

    被燒成焦屍的村民,欠下邪神的債而只能以看守田地獲取收成來償還的稻草人……所有這些早在十幾年前就已經死亡了的人,終於在灼熱的光芒中,獲得了最終的安寧。

    漫天飄揚的黑色碎片與灰燼中,早已死亡的村民們終於擺脫了束縛他們的軀殼,從邪神的操控中走了出來,恢復了思考和神智,第一次以自由身重新看向這他們曾經存在過的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