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年 作品

72、喜嫁喪哭(3)

    在早餐店老闆向燕時洵求助之後, 老闆很快就抖著手將早餐店的門一鎖,也來不及收拾, 迫不及待就帶著燕時洵往他家去了。

    因為老闆當年是和妻子從村裡逃出來的,又親眼看到了村子裡對妻子一家女性的殘忍,所以這麼多年一直沒敢回去過,至於戶口更是沒能落實,所以只能在老城區的深處租個房子住。

    燕時洵和鄴澧跟著老闆走進光線昏暗的小巷,偶爾需要側身避讓從身邊騎過的自行車,也會因為身高太高而需要低下頭,避過從上面密實凌亂的電線裡偶爾掉下來的幾根。

    鄴澧從來沒有進入過這種環境, 加上他身材高大修長, 所以從狹窄的小路里走過時,有種長手長腳都蜷著的委屈感,看得旁邊的燕時洵一陣好笑。

    “第一次來這種地方?”燕時洵眼疾手快的將鄴澧拉了過來, 一直背靠著牆壁, 避讓過從旁邊開著改裝小摩托飛馳而過的黃毛混混, 避免了被車剮蹭到。

    那小混混橫了鄴澧一眼,嘴裡還不乾不淨的嘟囔著什麼。

    早就習慣走街串巷幫人驅邪捉鬼的燕時洵,見多了三教九流善惡好壞,對那小混混也沒有在意。

    鄴澧只掀了掀眼睫,冷漠的掃了一眼小混混離去的方向, 就將目光重新落在了燕時洵拽著自己的手掌上。

    “因為你,我經歷了很多個第一次。”鄴澧自然而然的抬手拂過落在燕時洵肩膀上的牆灰, 眼眸裡泛著笑意:“看你似乎對這種環境很習慣?燕時洵, 你以前會經常來這裡嗎,我聽早餐店的那人說,你之前就幫過他家驅邪?”

    “如你所見。”

    燕時洵聳了下肩, 將鄴澧搭在他肩上的手抖掉,不喜歡有人和他靠得太近:“之前在野狼峰你不就看到了,還是說你以為那真的是電動手辦?無神論者?”

    “比起為了有錢人的富貴而幫他們算命改命,看風水看祖墳,我更傾向於幫真正需要幫助的人驅邪捉鬼。”

    燕時洵的聲音淡淡的,對自己多年來一直在做的事習以為常:“很多無神論者遇到超出自己認知範疇的事情時,都求助無門,不知道該如何擺脫那些東西。而如果他們遇到的是冤魂惡鬼,時間長了更會害了他們性命。所以對他們而言,事情更為緊迫。”

    “那些喜歡找人看風水改命的,多是有門路能找到真正有實力的人,但對於普通人而言卻並非如此。與其讓他們急病亂投醫去找街邊那些損陰德的騙子,耽誤了時間沒能及時得到幫助,還不如我在這些地方走一走,如果他們真的需要我,那麼天地冥冥之中的引導,自然會讓我遇見。”

    燕時洵微微偏過頭去,笑得漫不經心:“怎麼,和你想象中的我相似嗎?”

    “我看你一直都在觀察我,想看到什麼?”

    “無論是怎樣的想象,都比不上親眼見到你時來得驚豔絕嘆。”鄴澧沉下眉眼,低沉磁性的聲音裡夾雜著不易察覺的柔和:“這個問題,恐怕我說出實情你也會當做我在說謊。”

    “——我只是想看到你。”

    燕時洵挑了挑眉:“這就是你一大早就找來我家的理由?說吧,你怎麼知道我家地址的。”

    鄴澧卻借了燕時洵剛剛的回答,道:“因為我需要你,所以冥冥之中的引導才讓我能找到你。”

    “我知道了。”燕時洵絲毫不為所動,點了點頭:“你向張無病問的地址是嗎?那個小傻子,估計也就是你隨口一騙就能騙出來了。”

    “知道我住址的,也就只有那小傻子了。”

    鄴澧沒有否認:“張無病是個很不錯的人。”

    燕時洵冷笑。

    恰在此時,前面帶路的老闆也在一處年代久遠的小樓門口停了下來,焦急道:“燕先生,就是這裡了,我家在四樓。我家花兒就在家裡,我反鎖了門怕她跑,您趕快上去幫她看看吧。”

    燕時洵應了下來,抬起長腿邁過路中間的雜物,走向小樓。

    “啊——!嘴,我的嘴,啊!!!”

    一聲慘叫從後面不遠處傳來。

    燕時洵瞥了一眼,就看到是之前那個黃毛混混的改裝摩托撞在了垃圾桶上,別的地方沒受傷,卻偏偏磕了滿嘴的血,正疼得扭曲了一張臉,雙手捧在嘴下面,好幾個白點被吐了出來。

    再結合這漏了風一樣口齒不清的慘叫聲,看來牙是磕掉了好幾顆,怎麼也要去補牙了。

    燕時洵有些疑慮的向後看向鄴澧,鄴澧卻無事發生的回望向他,沒有情緒波動的神情看起來對此並不知情。

    那小混混罵了不乾淨的,馬上就被磕了嘴……巧合嗎?

    燕時洵納悶的轉回視線,沒有向鄴澧問出口,而是跟著老闆上了樓。

    樓道里堆積著雜物,窗戶的玻璃上糊著的報紙半脫落下來,光線昏暗下看不清楚,仿若一個個無聲矗立在黑暗裡的鬼魂,幽幽的看向來者。

    “我知道楊朵怨我,她也應該怨我,後來我一直沒敢再回村子裡去,沒能把她帶出來。可是她姐姐,花兒對這事完全不知情,她是無辜的,不應該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啊。這一段時間花兒幾乎一天都沒睡過,總是剛睡下就被嚇醒,精神頭差極了。楊朵佔了花兒的身體,也不吃飯,總是趁我不在家吃蠟燭吃土,讓她的身體越來越差……”

    可能是走習慣了的緣故,老闆並沒有注意到樓道里的黑暗,而是一直絮絮叨叨的擔憂著念著家裡的妻子。

    等到了門口時,燕時洵看清了這個家的面貌。

    鐵門外面貼著的紅色春聯已經褪了色,變成近乎於白色的顏色,映襯著黑色的墨字,看不出春節應有的喜慶,反倒像是喪事時才會掛的輓聯。而周圍的牆面因為年代久遠,已經髒得看不出來本來的顏色,上面一條條黑色斑駁的紋路和水漬,像是死屍凍得青黑的冰冷皮膚,青筋在其上蜿蜒。

    “燕先生,一會兒別嚇到您。”

    老闆猶豫了一下,才推開了門:“因為擔心楊朵再繼續吃蠟燭吃土,也怕她跑出去,我沒辦法,只能用被子把.她.綁.在了.床.上。”

    鐵門之後,亂糟糟的小屋出現在了幾人面前。

    可以看出小屋原本還收拾得整齊的痕跡,但現在,花盆從陽臺上栽倒摔碎在地面上,土撒了滿地,又像是被人拿著土到處扔一樣,傢俱和地面上哪裡都是,顯得髒兮兮的。

    窗簾緊閉著,將清晨的陽光全都拒絕在外,屋子裡光線昏暗如同夜晚。而原本應該放在沙發上的針織物,也本扯了下來,滿地亂扔。至於一些小擺件,更是被從櫃子上掃了下來,滾落滿地。傢俱和櫃子都倒在了滿地狼藉上,看起來像是經歷了好一場惡戰掙扎。

    老闆被這場景驚呆了一瞬,然後臉色鉅變直接就往臥室衝:“花兒,花兒!”

    然而臥室裡空空蕩蕩,沒有人影。

    原本在老闆離開之前還被綁.在.床.上的妻子,已經消失不見,只有凌亂的床鋪和被掙脫的被子,在證明著這裡確實曾有人躺過。

    “燕先生,您看這可怎麼辦。”老闆急得幾乎快要哭出來。

    在翻遍了家裡到處喊著妻子的名字都沒有找到她的人影后,老闆只能向燕時洵求助:“這下可糟了,花兒她應該是在我不在家的時候自己跑了出去,這可怎麼是好?要是沒能及時找到花兒,她說不定又把那些不能吃的東西往肚子裡塞。萬一她跑上街被車碰了就更是糟了。”

    然而燕時洵卻沒有半分慌張,從始至終,他只在剛踏入家門的時候顯露出了一絲驚訝的神色來,隨即便恢復了平靜,在老闆到處翻找的時候,一直冷靜的查看著屋內打鬥的痕跡。

    他蹲下來,伸手將壓在地面上的櫃子輕鬆扶起拎到一邊,露出了被櫃子蓋住的地方。在那裡,除了從花盆裡撒出來的土,細看之下,還能看到一些淺灰色的灰燼,像是黃紙燃燒後的餘燼。

    燕時洵用修長的手指沾了一點,慢慢在指腹間捻開,確定了這就是燃燒後的符咒留下的菸灰。

    但按照老闆所說,他的妻子楊花被早就在幾十年前死亡的妹妹楊朵上了身,也就不會主動靠近符咒,這攤菸灰能出現在客廳正中央,應該是其他人帶來的。

    而且,從家裡的打鬥情況來看和地面上被踩上腳印的花土來看,應該是兩個人在家裡發生了一場惡戰,互相都以要了對方性命為目的,沒有絲毫留手。

    其中一個是一個身材高一些的男性,從行動軌跡上來看應該年紀不大,還帶著些毛躁。

    隨身帶著符咒,那應該是圈內的人,只是驅鬼經驗不足,好幾次都沒有站穩以致於摔在沙發和茶几上,砸爛了傢俱,自己也受了傷,茶几破碎的玻璃上還沾著沒幹的血液。在受傷後,這人又在家裡纏鬥了好一會,才會把血液滴得到處都是。

    而另外一個,應該就是佔據了老闆妻子身體的楊朵。

    從老闆的敘述和以往的所見中,燕時洵判斷楊花是很珍惜這段來之不易的幸福,從家裡佈置的擺件和手工織物也能看出,家裡女主人對家庭的看重和愛護。如果是楊花自己精神出問題的話,她也不會這麼毫不顧忌家裡的打鬥,將原本溫馨的小家毀得一片狼藉。

    燕時洵邊沿著滴落在家裡的血滴思考,邊通過每一處傢俱倒塌的角度和地上的狼藉,在腦海中重新構築起當時兩人交手時的畫面,逐幀分析著,試圖推導出除楊朵之外那個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