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年 作品

80、喜嫁喪哭(11)

    吊死在樹上的屍體不僅讓節目組的人大驚失色, 作為領路人的楊土也臉色鉅變,像是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面色青黑交加, 眼睛死死的盯著懸掛在半空的屍體,隱隱流露出憤怒和痛恨來。

    只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樹上的屍體吸引去了, 沒有人注意到楊土的不對勁。

    在眾人慌亂恐懼的驚呼聲中, 燕時洵瞥了一眼楊土, 將他的反應記在了心裡。

    “這, 這是什麼?自殺?”有嘉賓臉色煞白的問。

    而第一次直面這種場景的嘉賓們, 都已經被真實而醜陋的死亡所帶來的衝擊而嚇傻在當場, 大腦一片空白。

    更有人被這股腐爛了的肉臭味燻得乾嘔,實在忍不住躲到另一邊吐了出來。

    壓抑而恐懼的氛圍瀰漫整個隊伍,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向後退了好幾步, 儘可能的遠離那屍體。

    “會不會是誰家小孩惡作劇, 掛在上面嚇過路人的。”其中一個工作人員臉色勉強, 磕磕絆絆的道:“我家小區以前就有個熊孩子, 把橡膠模特扔在地下室裡, 大家看到的時候都以為是死人了, 後來才知道是惡作劇。”

    人在面對著超出自己承受極限的事件時, 就會下意識的想要拼命找藉口,否認事件的嚴重性,而盡力讓事情變得令自己可以接受。

    在聽到工作人員提出的可能後,節目組眾人也覺得稍稍鬆了口氣,心裡同樣升起期待來。

    是啊,也有可能不是屍體,而是長得像人的模型呢。

    在工作人員看來的期冀目光下,張無病嚥了口唾沫, 心裡發虛的想要往後退。

    但因為是在鏡頭前,又是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張無病還記著他要撐起來“導演架勢”這件事,不能當眾表露出膽怯來。於是也只好硬著頭皮走上前,靠近了去確認那究竟是屍體還是惡作劇。

    “咔嚓”、“咔嚓”……

    樹林中的落葉鋪了厚厚一層,像是已經有很久沒有人干擾過自然的行動,於是漫長的時光造就了足有十數釐米厚的落葉層,當張無病一腳踩下去的時候,就頓覺腳下一空,踉蹌了幾步差點崴了腳,看上去很是滑稽。

    但此時並沒有人注意到張無病這一點,眾人都屏住了呼吸,看張無病一步步走進樹林中,在心裡暗暗祈禱這一定只是虛驚一場,一定只是人體模型而已。

    隨著張無病踩進了落葉堆裡,下面一直被層層落葉掩蓋著的、因為久無人至而濃重的腐殖氣息洩露了出來,散發著糟糕難聞的氣味,讓張無病剛吸進去了一點就趕緊捂住了口鼻,皺著眉趕緊加快了步伐,想要速戰速決趕快離開。

    然而當張無病走近了,才看清那隨著風微微晃盪的,確實是吊死在樹上不知道已經有多久了的人。

    張無病才眯著眼看清,就忽然覺得那已經吊死在繩子上的男人,竟然在空中扭動了一下,被勒折而朝向下的腦袋正好對著張無病的視線,那雙已經腐爛得只剩下半脫出眼眶的眼球,竟然轉了轉,突然朝向張無病看去。

    張無病:“!!!”

    一驚之下,張無病被嚇得連忙想要後退,卻因為腳下腐爛的落葉層下面地面凹凸不平而被絆了一跤,向後一屁股跌坐在樹葉裡。

    張無病驚恐的模樣也感染了後面一直在屏息注意著他的眾人,很多人下意識驚呼了一聲,本來因為工作人員提出的那個猜測而稍微安定下來的心,也重新被提高到了嗓子眼裡,急促的跳動。

    一直無聲關注著張無病的燕時洵一皺眉,直接大步流星的走上前去,伸手一提張無病的後衣領將他拽了起來,隨即把他往自己的臂彎間一放,像是扛了個麻袋一樣將他從樹林裡扛了出來。

    等重新回到被陽光照耀的山路上,燕時洵才隨手把張無病往地上一丟。

    張無病現在也顧不上什麼導演威嚴的了,直接抱緊燕時洵的大腿,一副求保命的哭唧唧模樣。

    “所以,你看到什麼了?”

    不喜歡和人接觸的燕時洵動了動長腿,還是忍住了把這傢伙踢出去的衝動,忍耐著問道:“剛看到那東西的時候你也不是這樣,不是表現得挺好嗎。能把你嚇成這副樣子,你在靠近的時候遇到什麼了?”

    張無病知道燕時洵是在提醒他注意形象,但是他此刻實在是忍不住了。什麼威嚴不威嚴的,有小命重要嗎?

    “那,那確實是死人啊。”

    張無病哭喪著臉,顫巍巍的道:“我感覺他剛剛好像看了我一眼。”

    此話一出,原本就神經緊繃的眾人,頓時一片譁然。

    眼看著眾人就要因慌亂而騷動,燕時洵果斷代替了張無病掌控大局。

    “給官方打電話,這件事轉交給官方來處理。”

    燕時洵沒有情緒波動的目光掃過身後眾人,語氣平靜的道:“我們是到家子墳村參與農家樂,其他案件與我們無關。我們只是路過時恰好看到的熱心市民,向官方提供消息就是我們的最大職責了。”

    “目的地不變,在官方人員接手後我們就繼續前進。”

    燕時洵平靜而乾脆利落的向工作人員指派了任務,各自分工。

    而這份平靜也感染了眾人,讓大家漸漸的從剛才的驚恐情緒中脫離了出來。他們看著燕時洵依舊沉穩的身影,心臟也都慢慢的回落到原位,重新有了安全感。

    剛剛那份衝擊來得過於兇猛,以至於讓他們在急速變化的情緒中都忘記了,燕時洵就站在他們身邊。

    燕時洵就像是定海神針一樣,只要燕時洵還在,他們就不會遇到危險。

    ——經歷過生死逃亡的老嘉賓和工作人員們,始終都記得在規山、在野狼峰,燕時洵如同天神降臨一樣出現在所有人面前的身姿,逆光而來,從鬼怪手裡保護了所有人的性命。

    白霜神情微動,原本的恐懼褪去,看著燕時洵的目光竟隱隱有些激動和崇拜。

    而其他工作人員也在心情劇烈起伏之後,重新被燕時洵安撫了下來,開始有條不紊的重新工作起來。

    有的趕緊把直播主屏的角度重新調整,避開了那邊的屍體,轉而向周圍山脈的秋色美景。

    有的查找當地官方的聯繫號碼,有的向視頻平臺發送事件說明、證明這是直播中的突發意外,與節目組無關,請不要封禁直播權限。

    也有的趕緊掏出電腦開始寫公告,就等著官方接手這件事之後,立刻發佈在社交平臺上。

    這其中絕大多數人都是第一次親眼看到死人,對心理帶來的強烈衝擊不是一時半會能夠消掉的。

    所以,就算工作人員都已經恢復了正常工作狀態,嘉賓們也勉強掛起了笑容在向各自的分屏安撫和解釋,但大家的手都還是抖的,聲線也夾雜著哭腔。

    這其中,只有一個人仍舊保持著鎮定。

    在所有人就地忙碌起來的時候,燕時洵將張無病甩給一旁滿臉懵逼的路星星,一個人邁開長腿,踏進了剛剛張無病走過的那片落葉地。

    明亮的陽光被擋在層層樹葉之外,而光線透過秋季已經泛紅的樹葉後,也同樣被染成紅色,投射在地面上如同滿地血液。

    而在血色昏暗的樹林深處,男人被一根麻繩吊死在了粗壯的樹枝上,腦袋墜在胸膛前,看上去朝向下的面部已經青黑,看不出具體的五官。

    屍體渾身上下高度腐爛,屍水浸透了衣服,也有一些肉塊和身體組織已經腐爛到了無法繼續和屍體相連的程度,半掛在皮肉上墜著,散發著惡臭難聞的氣味。

    而在屍體腳下一圈的範圍內,不僅有它脫落下來的腐爛組織,還有些細長的白蛆在蠕動翻滾,在黑紅交雜的爛肉塊中白色如此顯眼。

    燕時洵不是專業的法醫,但是他見過很多被冤魂惡鬼殺死的人,也送過魂魄前往地府,靈堂和火葬場他也都去過無數次,見得多了,自然也就能大致判斷出屍體的狀態。

    以這種腐爛程度來算,考慮到夏季的高溫和當地的氣候,人應該是死了有幾個月了。再加上昨天在向村支書詢問路障問題時,村支書曾經提到過,路障是半年前設置的,和隔壁村也是大約半年前斷了往來,從那之後再沒有嘉村的人上過山。

    嘉村的村民世代生活於此,在之前嘉村沒有靠著公路發展起來之前,在宗族裡沒什麼話語權,也是總要翻山往祠堂和族長那邊跑的,遠比節目組眾人熟悉這座山和山路。

    如果是他們見到了這具屍體,不可能置之不理到現在。

    唯一的解釋,就是這人是在兩村斷絕了往來之後,吊死在了這裡。

    可是……

    燕時洵看了一圈屍體旁邊,除了在血紅色光線下浮浮沉沉的灰塵之外,沒有看到任何蒼蠅和食腐蟲子。

    已經死了半年,身體都腐爛到這個程度,卻不僅一直在樹上吊著沒有掉下來,還沒有任何蒼蠅在腐肉上飛來飛去……這個人的死亡原因,真的是吊死嗎?

    燕時洵重新抬起頭,目光平靜的看向那屍體面朝下的臉,絲毫沒有被那完全呈青黑色的可怖頭顱嚇到。

    他還記得,張無病說這屍體剛才看了自己一眼的事。

    然而在燕時洵的注視下,屍體完全沒有發生剛剛張無病遇到的情況,依舊被從山間吹過的冷風吹得微微飄蕩,系在樹枝高處的麻繩隨之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在陰冷昏暗的樹林深處,更加顯得毛骨悚然。

    “燕哥。”一聲怯生生的叫喊,從身後傳來。

    工作人員不敢走近樹林裡,只敢在被踩禿了雜草的山路上,膽戰心驚的站在陽光裡,向燕時洵喊道:“已經聯繫上當地縣上的人了,但是,但是……”

    工作人員猶豫著,不敢在直播中直接將這事說出來。

    燕時洵聽懂了工作人員的猶豫,於是最後看了那屍體幾眼,便轉身從樹林中走了出來。

    “怎麼了?”

    工作人員壓低了聲音,在燕時洵耳邊道:“我是給接待電話打的,不過對方告訴我,他會努力上報,但讓我別報太多希望。”

    “他說……”

    工作人員左右看了一眼,確定嘉賓們的分屏直播都不在自己身旁,才小聲道:“他說這裡以前都是楊氏宗族的土地,縣裡很多人也是楊氏子弟,如果確定是楊氏宗族的人被外姓人欺負了還好,但如果是楊氏自己的問題,可能他也無能為力。”

    “楊氏宗族一共涉及到十幾個村子,他們有自己的族規,當然不會相信外面人的那套說辭。不要再浪費時間了,不管你們給誰打電話都沒用的。”

    冷不丁的,楊土的聲音在燕時洵身邊響起:“放棄吧,你們就當做沒有看到這東西,繼續你們的旅程吧。我帶你們去家子墳村,這些就交給我來處理,我會回家告訴爺爺,他是村支書,會妥善的處理好。等你們回來的時候,我保證你們不會再看到這東西。”

    工作人員嚇了一跳,卻很快就被燕時洵安撫好讓她去找別的官方聯繫方式,然後回頭看向楊土。

    這個一直滿臉笑容,笑嘻嘻的很有青春活力的年輕人,此時面容上卻是一片冰冷。楊土看向樹林裡那具屍體的目光夾雜著厭惡和爽快,像是路人看到了惡人得到應有的懲罰後的開心,和其他一些更加複雜難辨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