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年 作品

91、喜嫁喪哭(22)

    燕時洵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農家樂的小院中, 不時傳來綜藝咖的嚎叫聲,顯然是用來傷口殺菌的酒精太過刺激,把這個幾分鐘前還嘴硬的漢子疼得嗷嗷叫, 聽得其他嘉賓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就連屏幕前的觀眾們也都跟著哈哈大笑,說這哥不愧是綜藝起家的神人, 效果直接頂滿。

    而燕時洵所在的地方和整個院子裡歡笑的氛圍格格不入, 他皺著眉不發一言,表情嚴肅,像是自成一個世界。

    蹲在他分屏前的觀眾們,也不像其他分屏和主屏前的觀眾們那樣氛圍輕鬆。就連發彈幕都小心翼翼,像是被嚇得狠了。

    在村子裡遇到了那些唱著歌謠,卻活潑到顯得詭異的女孩之後,燕時洵反應過來了她們身上的怪異之處,立刻轉身追了上去。

    然而令他沒想到的是, 明明那些女孩就是從村路上跑過的,但當他追上去看時, 卻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女孩們銀鈴般的笑聲仍舊在耳邊回蕩, 散落在漸漸被夜色吞沒的村莊中。

    隨之漸漸飄遠的, 還有她們用甜美純真的聲音唱出的歌謠, 帶著被濃霧籠罩的模糊和空靈感, 在群山之中飄蕩回響,融入陰陽交替的黃昏。

    燕時洵迅速轉頭查看了周圍的環境, 心中很快有了幾種猜測。也許是地形,也許是光影……

    但是他本來已經邁出去想要追過去的腳步,卻又停頓了。

    時間已經將晚,從江嫣然透露出來的意思來看,已經到了瀕臨危險的時刻。

    如果只有他一個人的話, 那必然會無所畏懼的向前,找出所有的真相併搞清楚楊花楊朵的事情,解決與早餐店老闆楊光之間的委託,就可以離開了。

    但是現在除了他自己,還有節目組的人在農家樂等著他回去。

    燕時洵沒有摸清楚家子墳村的情況,自然也不會隨意讓節目組的人獨自待在一邊,面對可能會來臨的危險。

    所以,他只能最後匆匆看了一眼女孩們消失的方向,然後疾步回到農家樂。

    好在所有嘉賓和工作人員都已經回到了農家樂裡,沒有人在外面。

    最後一個回來的燕時洵向老闆楊雲要了大鐵鏈,將農家樂的大門牢牢的上了鎖,足足纏了好幾圈,又在上面放了個玻璃杯。一旦有任何人想要推門,都會導致玻璃杯摔碎,這樣一來,他就會醒來並且知道有人想要進來。

    希望今晚會是平安無事的一晚……等到明天太陽昇起,必然要先帶節目組所有人離開。

    燕時洵的眼眸裡滿是嚴肅和厲色,垂眸看向被自己親手纏得結結實實的大門。

    他打算稍後聯繫海雲觀的馬道長和宋道長,請他們前來嘉村接應,將節目組的人交給他們。

    比起總是跳脫不靠譜的路星星,他還是更加信任海雲觀幾位成名已久的道長。

    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什麼東西在提醒著他,有巨大的危險將要來臨而發出了預警。他的心臟一直沉甸甸的,也難得有些心煩意亂。這種情況下,只有將節目組的人交給海雲觀的道長,他才放心。

    而等將節目組的人送走之後,他會重新回到家子墳村,不僅是為了早餐店老闆楊光的委託,也為了他在村落裡一再感受到的詭異感。

    如果他沒有看到也就作罷,但是他看到了,那就不能置之不理。

    燕時洵有一種奇怪的預感,如果家子墳村的事情放任不管,或是等他將節目組的人送回附近的城市再折返回來,那就已經太晚了。

    事情會發酵到無法遏制的地步。

    一如幾十年前,當楊光安頓好楊花之後再回到村子裡時,慘劇已經釀成,無法挽回。

    燕時洵離群沒有與嘉賓們在一處相處,而是在農家樂的大門前站得筆直,垂著眼眸一副沉思的模樣,引起了楊雲的注意。

    “燕先生,這是要幹嗎?”

    楊雲拍了拍手掌上血褐色的鐵鏽,有些奇怪的看著被燕時洵五花大綁的門鎖,笑著問道:“纏得這麼結實?是怕晚上有人進來嗎?不過上面放個玻璃杯這方式我還是第一次見,燕先生是不是過分擔心了。”

    “放心吧燕先生,我這農家樂靠近月亮溪,村民們平時都不愛往這邊來,周圍也沒什麼房子,人少得很。況且。”

    楊雲笑得篤定:“你們在農家樂裡,就是安全的。沒有任何東西能進來傷害你們。”

    聽到楊雲如此肯定的話,燕時洵不由得挑了挑眉,抬眸向他看去,眼神裡帶著探究。

    “老闆這麼肯定?有什麼依據嗎,說來也讓我心安一些。”

    燕時洵迅速調整了表情,將自己剛剛的戒備和沉思都掩蓋了起來,讓自己看起來誠懇而擔憂:“實不相瞞,我有焦慮症和強迫症,要是不能知道原因,我今晚都沒辦法睡著。我在陌生的地方睡覺,就總覺得不把門鎖好不安心。”

    楊雲的臉上閃現出了錯愕:“燕先生有這麼多種病症嗎?”

    燕時洵面不改色的點頭:“是啊。”

    楊雲憐憫的看了他一眼:“也是,之前我離開村子去外面的時候,就聽說外面的壓力很大,很多人都有各種各樣的病。沒想到燕先生看起來這麼厲害,也逃不開這些。不容易啊。”

    楊雲感慨般點了點頭,因為燕時洵的幾句話,竟然拉進了他與燕時洵的關係,頓時對燕時洵熟悉又親切了不少。

    “不過燕先生你放心吧,我從不騙人。”楊雲笑著,臉上閃過狠意:“我怎麼說也是農家樂的老闆,我的產業,我身邊的人,村裡的人別想再傷害一次。”

    “有些事情,一次就夠了,我絕不會讓它發生第二次。”

    燕時洵的身形頓住,本來還帶著笑意的唇角慢慢回落了下來,變成一條直線。

    他看向楊雲的眼神,變得微妙又古怪。

    一次就夠了……楊雲在之前,是經歷了什麼來自村民們的傷害?並且這傷害聽起來絕非小打小鬧,否則楊雲在說起這件事時,情緒不會如此激烈。

    燕時洵想到了楊雲之前告訴他的,自己小時候和母親相依為命被村民欺負的事情。

    指的是這件事嗎?

    不,不對。

    楊雲說的是“一次”,但當年的欺凌長達十幾年。

    所以是還發生了別的事情,但楊雲沒有說嗎?

    燕時洵幾乎要皺起了眉,但他很快就調整了自己面部的微小肌肉,沒有當著楊雲的面顯露出自己的疑惑和戒備。

    在向楊雲道謝之後,兩人也就分開。楊雲笑著說,要去後院的菜地裡看看有什麼蔬菜已經成熟了,今晚剛好可以摘下來當晚飯吃。

    而燕時洵則在大門口處站了許久,才轉身,招手將張無病叫了過來。

    “小病,你告訴其他人收拾行李的事情了嗎?”

    在得到張無病肯定的答案之後,燕時洵點點頭,嚴肅道:“好,今天晚上節目不要錄製到太晚,養精蓄銳明早一大早就出發。”

    張無病的心臟砰砰跳,也因為燕時洵的嚴肅而有些忐忑緊張:“燕哥,不會出事吧……怎麼會這樣,明明之前已經和那位負責人先生報備過了,也找海雲觀的宋一道長算過了。宋一道長明明說家子墳村不會出問題,說物極必反,名字雖然不吉利,但卻陰極反陽。他都這樣說了,怎麼還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即便張無病從小到大總是能撞上邪祟,但是他還是沒有習慣這種日常,每次遇到都還會被嚇得慫成一團。

    反倒是燕時洵早就已經習慣了沒有定式的生活,已經養成了泰山崩於前色不變的平靜。

    難道轉身逃跑就能解決問題嗎?

    不會的,只會因為自身的氣勢削弱,而讓鬼怪更加興奮的追上來,造成更加嚴重的後果。

    甚至有一些剛剛出師的道士和驅鬼者,因為遵從自己內心的恐懼逃跑,而被惡鬼糾纏上,不得掙脫,最後只好放棄了這一行當。

    “人有千算又如何,總是算不嬴天地鬼神。雲霧一直在流動,事情的變數永遠在路上。”

    燕時洵語氣平淡的道:“宋道長算的結果也並非出了錯,在那個時間,你將家子墳村的資料交給他的時候,也許結果確實如他所說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在那之後,也許發生了什麼事情,導致導向事情結果的線索和因素髮生了改變,最後導向了不同的結局。”

    “就像是結構精密的儀器,哪怕最微小的零部件改變,也會導致巨大的動盪,讓儀器走向不同的方向。億萬種可能的結果中,卜算只是在抓住可能性最大的那一種,但這並不意味著其他那一點點可能的結果不會發生。天地大道,總留有一線生機,卻也藏著死門。”

    張無病可憐巴巴的吸了吸鼻子,茫然的臉色明顯在告訴燕時洵——

    他沒聽懂。

    嗚嗚他只是一個學金融的,燕哥說的話太繞了,他的腦子開始燒了qaq。

    燕時洵嘆了口氣,開始說人話:“知道墨菲定律嗎,即便事情發生的概率再小,也有發生的可能性。”

    “我們現在就處在這樣的節點上,被所有的成因推著往前走,導向一個不知為何的結果。至於那結果是好是壞,只有當它發生了之後,甚至過去很多年,我們才能評判它的好壞福禍。禍兮福所倚,當你遇到危險和困難而在恐懼慌張的時候,安知這不是你換運氣的時刻到了。”

    “再說。”

    燕時洵似笑非笑的瞥了張無病一眼,嫌棄的掏出自己隨身的手帕扔過去,讓他趕快擦擦鼻涕眼淚。

    “這不是還沒有發生呢嗎?不到事情最終發生的一刻,除了天地,沒有人能算出它的真正走向。我都沒有慌,你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