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規矩

    在這樣的熱鬧場合, 有個年紀相仿又同樣落單的少年,樓雲屏當然有些好奇。

    她悄悄地探頭觀察了一會兒,發現人群來來往往, 也還是沒有一個人找他講話, 便主動走了過去。

    少年察覺到她靠近的腳步,抬起頭來看著她,雙眼的形狀圓圓的, 眼尾有些下垂, 整張臉上明明沒什麼表情,卻也顯得厭世頹唐, 像只不大高興的大型犬。

    樓雲屏只以為, 他也是誰帶來的客人, 跟她自己一樣,因為跟這裡的人不相熟, 所以獨自沉默著。

    她便開口問:“你也是來晉府賀生的嗎?”

    那少年看起來, 脾氣不大好, 樓雲屏本也只是試探地搭話,心想著,他若是發起怒來, 就趕緊走開便是了。

    結果,那少年沉默了一下,懶洋洋地露出一個笑來:“是啊。你也是?”

    樓雲屏高興了,又和他聊了許多。

    對方大約見識頗廣,不管聊什麼話題, 他都能接得上,而且說話也頗有趣,樓雲屏和他聊著聊著, 都忘記了時間,也忘記了要觀察晉琺的動向。

    直到晉琺喊了一聲“屏兒”,接著大步走過來,看了一眼那少年,攔在她與那少年面前。

    樓雲屏從晉琺身後探出半個腦袋,眨眨眼,隔著晉琺朝那少年看了看。

    對方沒什麼表情,但因為眼睛耷拉著,便顯得不大高興,好像受了委屈。

    “我只是,看這位姑娘孤身一人閒得發慌,和她聊了幾句而已。”

    “對啊。”樓雲屏幫腔。她真的覺得這少年說得很在理,實在不明白為什麼晉琺怒氣衝衝的。

    晉琺是這裡的主人家,要是把客人嚇到了,客人會待得很不舒服的。

    晉琺臉色沉了沉,沒說什麼,拉著樓雲屏轉身就走。

    走遠了,樓雲屏才問:“剛剛那個人,你認識嗎?他是來給你賀生的,你對他那麼兇,豈不是太沒有主人風範了。”

    晉琺腳步頓了頓,才看著前方低聲說:“他就是樊肆。以前,以我的名義在晉家長大的那個人。”

    樓雲屏愣住了。

    居然是他。

    如果他就是樊肆,那麼也就是說,幾個月前,他還是晉家的二少爺,今天跟晉琺聊得熱絡的這些人,也應該是跟樊肆相熟的。

    或者說,他們本應該對樊肆,比對晉琺要熟悉得多。

    可是,方才一個跟他說話的人都沒有,彷彿他已經完全隱形了一般,站在那裡,叫任何人都看不到,直接從他面前略了過去。

    如果他是樊肆……今天也是他的生辰。

    她還問他,是不是也來給晉琺賀生的。

    樓雲屏想到那個孤零零站著的少年,他的側影,分明是和自己同樣的無處可去。

    “他還住在晉府嗎?我以為,他已經回樊家去了。”

    “他會回去的。”晉琺說,語氣頗有幾分堅定。

    晉府把晉琺接回來,就是說明他們更看重的是血脈。

    至於十幾年的所謂親情,他們並沒有那麼在乎。

    之所以現在還把樊肆留在晉府,一方面,是為了看起來體面些,不叫人覺得晉府太過冷血,朝夕之間便能輕輕鬆鬆將養了十幾年的兒子送走;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試探晉琺。

    樊肆雖然不是親生血脈,但他天資不錯,這十幾年來,一直表現得很是聰穎。

    晉府畢竟培養了他這麼些年,也不願意辛辛苦苦的心血白費。

    若是從鄉下接回來的晉琺不如人意,那麼儘管樊肆不是親生子,他們也會找個理由,繼續培養樊肆,免得尊榮旁落。

    樊肆的存在,現在對於晉琺來說,就是一個示警,也是一種標準。

    什麼時候,晉琺達到了他在晉府夫婦心中的標準,樊肆就什麼時候會被送走。

    反之,如果他讓晉府夫婦失望,樊肆便很有可能會繼續取代他。

    他當然不會輸。

    他已經一無所有,哪怕是一點點的機會,他也輸不起。

    樓雲屏不知道晉琺心中想的這些,被他牽著走了幾步,停了下來,用力地甩了甩手,掙脫了晉琺的手。

    “怎麼了?”晉琺回神,見她甩開自己,下意識低頭看過去。

    樓雲屏垂著眸:“我想了下,我,我還是不要進去了。”

    “為什麼?誰讓你不高興了嗎。還是說,你等餓了?宴席確實還要過一會兒才開始,不如,我去外面替你買吃的回來,你想吃什麼?燒雞好嗎?”晉琺一連串地問。

    樓雲屏搖了搖頭。

    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她只是覺得,如果連在晉府作為兒子生活了十幾年的樊肆,都只有那樣坐冷板凳的待遇,她這個不請自來的外人,又怎麼會受到禮待呢?

    爹爹說了,做人的品行、涵養、習慣,不是靠嘴說出來的,是用細節行為去體現的,晉府的性情,看來不如她之前想象的那樣好。

    看她不說話,晉琺耐心地哄著:“你都已經到這裡了,現在你不進廳堂裡去,還能去哪呢?等會兒宴席就要開始了,他們都要找我的,我現在沒辦法送你回去。”

    “我不用送。”樓雲屏聳了聳肩膀,“我認得路的。”

    她是真的不想留下來。

    晉琺嘴唇抿了抿,有些被刺痛的感覺。

    “為什麼突然反悔?我期待了很久。”

    樓雲屏笑了,拽著他的衣袖晃了晃:“因為,我不想和你吵架呀。你知道我,慣不愛拘束的,這種場合我定然適應不了,若是等會兒我不高興了,控制不住,又要害得你也不高興。今天可是你的生辰,你得開開心心的。”

    晉琺看著她抓住自己衣袖的手,悶緊的心口才終於鬆了些。

    晉琺垂眸看她:“我知道,你肯跟我過來,已經是難為你了。你不愛這種場合,我也是料到的。我不願強迫你,那這次先放你回去了,可是不管怎樣,以後你是要嫁我為妻的,有些規矩,也不得不學。”

    說著,晉琺也是一臉難受。

    分明他自己學起這些冗雜的規矩,眉頭也沒皺一下,但想到要讓樓雲屏也受這個拘束,他就覺得世界上有這些規矩,真是活生生地煩人,只可惜,他再惱怒也沒用,這些規矩總是不得不學的。

    樓雲屏聽了,也大聲地嘆了口氣,搖頭晃腦,看起來很悲傷,又很滑稽。

    晉琺知道她是故意的,被她逗得有點想笑,心頭的陰翳漸漸散了些。

    樓雲屏最後又衝他甜甜笑了笑,被晉琺送到了門外,晉琺還想跟著,她硬是將人推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