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鞦韆

    燈火搖晃下, 那半張臉被暖光耀映著,竟與某人心心念念的面容極其相似。

    玉匣乖巧坐著,替她描唇的妝娘看著身後來人,嚇得歪倒在地, 碰倒一地妝匣。

    只有玉匣並不知道發生何事, 疑惑地偏了偏臉。

    下一刻, 蒙著上半張臉的面巾被人揭開, 她揚起細長彎翹的眉眼, 露出線條流暢的瓊鼻。

    眉心並無硃砂痣。

    瞬間,就不像她了。

    大理寺少卿嚥了咽喉嚨。

    身後老鴇匆匆趕來,看見玉匣被人逮住,臉色痛惜得扭曲在一起,連忙拼了命地告饒, 還悄悄打著手勢,叫人把玉匣從那後面拉出來。

    沈少卿直接抬手, 攔住了蠢蠢欲動的跑堂。

    “在此等煙花之所, 擅自大量使用明黃,是為藐視皇權,全部帶走!”

    老鴇當即跪倒在地, 不停地磕頭, 嘴裡唧唧呀呀地求著,面前身量頎長的男子卻不為所動。

    被摘了面巾的玉匣,大咧咧地仰起臉看他。

    他五官深刻如刀雕, 膚色偏深, 襯著不苟言笑的神情,總讓人覺得十分不好惹。

    尤其他一身官服亦是深黑,站在明黃簾帳前, 就如同一個誤入人間的地府判官一般。

    識字多了以後,玉匣看了許多話本,讀了許多詩詞。

    她記得有一首詞,講的是一個人死後進了陰曹地府,在那地府中看到了好多好多奇形怪狀的鬼,其中只有一個鬼,沒有青面獠牙,沒有三頭六臂,甚至長相也英武帥氣,卻靠著威嚴得嚇死鬼的表情,壓住了整個地府的牛鬼蛇神。

    玉匣覺得,那詞裡的判官,應當就與眼前這人長得一樣。

    -

    門扉吱呀響了一聲,大理寺卿推門而入。

    他應當是剛剛結束公務,匆匆趕來,身後跟著一個小廝,手裡端著瓜果盤子,動作利落地在謝菱面前的桌上擺了一桌。

    謝菱回過神,抬眸看向了他。

    “謝姑娘。”

    謝菱起身與他行禮。

    “沈大人,小女叨擾,又有一事要麻煩大人。”

    沈瑞宇示意她直說。

    “大人,上回我所提供的物件是否對大人的調查有所幫助?那件事……可有什麼進展了嗎?”

    沈瑞宇頓了一下,臉色似有些猶豫。

    謝菱其實並沒有多大把握。

    雖然她提供了一些證據,但是這件案子交到大理寺卿手上之後,就與她無關了,她其實沒有權利過問,沈瑞宇也沒有義務將後續展開情況告知於她。

    但現在,這個事情對她很關鍵,不管沈瑞宇會不會告訴她,謝菱都得來試一試。

    沈瑞宇短暫地思考了一下,便站起身,關上了身後的門。

    室內除了謝菱與沈瑞宇,還有謝菱的貼身侍女環生,關起門來雖然顯得氣氛有些緊張,倒也不算於理不合。

    “那件事的調查,已經基本有了結果。只不過,目前還沒有對外公佈。謝姑娘既然問起,我對你透露一二,你切勿說與人聽,免得招來災禍。”

    謝菱屏了屏呼吸,用力點點頭。

    她並沒想到能這麼順利。

    沈瑞宇壓著嗓音道:“原本,太子因千燈節失職之事受人指控,甚至還有人揣度太子為了倒逼皇權,與外邦通敵,才會叫番賊流入,在京城作亂。”

    “但經過查證,那幾名消失的女子,實際並非京城中人,擄走她們的也並非番賊。而那兩名慘死的女子,請仵作驗屍後也證實了,她們早在千燈節前兩天就已經殞命。”

    “可以看出,這件事實際上是有人從中做局。”

    “詳細的調查經過,不便告知姑娘,還請姑娘諒解。”沈瑞宇拱了拱手,“這關頭緊要,加之茲事體大,在下不得不再冒昧提醒一句,請姑娘謹言慎行。”

    “我知道的。”謝菱點點頭,“多謝沈大人。依沈大人的意思,如今太子已經洗清冤屈了?”

    “起碼太子因千燈節被控告之事,現已查實,都不成立。”

    謝菱心中的大石落下。

    謝兆寅辛苦經營防備,都是因為朝中的奪嫡之爭,給這些世家大族也帶來影響。

    若是太子地位穩固,自然就不需要面對這些爭鬥。

    朝中的風起雲湧,沈瑞宇雖然沒有參與,但也免不了多少有所耳聞。

    最近,以軍機章京謝兆寅為首的一批大臣,原本最是忠良耿直,從不參與爭鬥,現在也有些搖搖欲動。

    不少藏在暗中的勢力也動了心思,想要挖動這一批人。

    其中的危險,只有局外人能看得清楚。

    若不是因為考慮到這一層,沈瑞宇不會將如此機密之事告訴謝菱。

    他諒解謝菱想要為父親出力,但他也只能點到即止。

    -

    謝菱再次向沈瑞宇道謝,目光落在沈瑞宇相隔一張茶桌的面容上。

    他比起從前,有許多變化。

    眼尾多了幾道細細的紋路,微微眯起時,如同笑痕,中和了冷若磐石的威嚴,讓他整張臉更添雋逸。

    她沒有久留,起身與沈瑞宇道別,重新戴好帷帽,推門而出。

    平心而論,以外貌而言,當年的沈瑞宇是最接近蘇杳鏡的審美的。

    對於男性而言,比起皮膚白皙、養尊處優的外貌,蘇杳鏡像是天生就更偏好充滿野性、生機勃勃的模樣。

    沈瑞宇一身健康的古銅色肌膚,再加上常年苦行僧一般從不間斷的鍛鍊和冷水沖澡的習慣,讓他有一層柔韌的肌肉,雖然常年被掩蓋在他那冷淡莊嚴的氣質底下,讓蘇杳鏡有些失望,但也已經是挺符合她喜好的了。

    誰不愛看讓自己賞心悅目的人?

    這也就導致了,玉匣對沈瑞宇的初始好感度就很高。

    玉匣作為惜春樓“藐視皇權”的罪狀,被大理寺少卿押了回去。

    因為玉匣身份特殊,不便進入大理寺,因此沈瑞宇當時把她安置在了城中的一處別院。

    她分明是被關押的,卻閒庭信步,好似來做客一般,十分自在。

    院子裡有兩棵大樹,長得很近,玉匣一看到,眼睛都亮了,對沈瑞宇連連說:“這裡,最好做鞦韆架!”

    沈瑞宇瞥她一眼,半晌才啟唇道:“沒有秋千。”

    玉匣不高興地努起嘴,雖然沒有發出聲音,但那小模樣,分明就是在暗罵他小氣。

    沈瑞宇大約也察覺到了,有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給玉匣在屋子裡安頓好後,沈瑞宇就對她說:“這位姑娘,你在這裡是……”收監兩個字還沒說完,就見眼前的玉匣又努了努嘴。

    玉匣覷著他,很有幾分嫌棄似的,說:“你都已經把我買了下來,怎麼還不知道我的名字?”

    “買……”沈瑞宇瞠目結舌。

    他否認:“我沒有。”

    玉匣不明白,“誰揭了玉匣的面紗,誰便是將玉匣的買主。喂,昨日,可是你親手把我的面巾揭下來的,我兩隻眼睛都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