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替身

    “你要去買什麼?”沈又菊淡淡地問玉匣。

    “針線不夠了, 去買點回來。”玉匣回道。

    原來是買家用,沈又菊點點頭。

    她剛好也多接觸接觸玉匣,更能看清這個人的品性。

    集市上很熱鬧,原本玉匣和從未見過面的沈又菊一起出來, 還有些拘謹, 但一聽見街上叫賣的聲音, 聞見馥郁而豐富的香氣,玉匣一下子變得如魚得水起來。

    玉匣幾乎想不起來身後的沈又菊,光顧著自個兒, 生龍活虎地到處往鋪子裡面鑽。

    沈又菊還不適應這樣的活動, 跟得著實有些辛苦。

    好不容易擠到玉匣身邊, 沈又菊抬頭一看, 這鋪子,也不像是賣針線的啊。

    沈又菊看看左右, 只覺得裝潢很好看,看不出來是賣什麼東西的, 怕露了怯,就沒有開口問。

    她剛想開口對玉匣說話, 結果被一群迎面而來的人給擠得往後退了好多步, 像是差點被洪水裹挾著捲走一般。

    沈又菊嚇得發慌,她不大記路的, 萬一要是在這人潮擁擠的地方迷了路,她要怎麼辦?

    正無措時,一隻手握上她的手腕, 掌心綿軟生嫩的觸感,瞬間纏繞上沈又菊的知覺。

    玉匣的臉從人群裡鑽出來,望著她, 像只乖巧的小狐狸。

    玉匣張嘴,大聲說:“不是說了往前走嗎?你在這裡幹什麼?快走呀,等著被人撞嘛!”

    “……”沈又菊失語。

    如此驕縱,這是哪裡養出來的青樓女子?

    玉匣拉著沈又菊走了一段,到了人少的地方,才放開。

    旁邊傳來“砰”的一聲巨響,沈又菊嚇了一大跳,玉匣卻伸長脖子,眼睛發亮地往外看去。

    只聽玉匣說:“快來快來!”

    接著,玉匣就飛快地要往外跑。

    沈又菊一慌,也不記得自己之前的避諱,拉住玉匣的袖子:“你,你這是要去哪兒?”

    玉匣回頭道:“爆米花!快去買,不然就買不到第一批熱的了!”

    沈又菊又是一陣失語。

    不是說好來買針線的嗎?

    她拉不住玉匣,只好忍了忍,和玉匣一起擠進了人群之中。

    爆米花這種東西,在沈又菊住的地方,只有過年時才有,而且主要是用來卜吉兇,預示新年的好兆頭,爆出來的孛婁因為香甜,會被孩子們拿去吃。

    可在京城的集市上,這爆米花卻當作零食來賣。

    這東西不貴,旁邊圍著的全是一群小孩,玉匣站在裡面,已經是個兒最高的一個,她排在很前面,對著那賣爆米花的老人翹首以盼。

    沈又菊還是覺得頗有些丟人,稍稍往人群外站了一點,以示自己和玉匣分開。

    玉匣買了很多,一大袋子,兩隻手摟著,才裝得下。

    她走出來時,吸引了一群小孩子羨慕嫉妒的眼神。

    玉匣嘻嘻發笑,對著沈又菊解開袋子,非常大方道:“你嚐嚐!”

    爆米花甜香的氣味霸道地鑽入鼻息,沈又菊稍稍一愣,低頭看下去。

    一顆顆飽滿鼓鼓的爆米花堆在袋子裡,滿滿當當。

    沈又菊拿了一粒,放進嘴裡。

    很甜,甜得她皺眉。

    “這裡面,放了蜂蜜?”

    “對呀!”玉匣皺皺鼻子,做了個小鬼臉,“這種要貴個幾文錢呢。”

    沈又菊忍不住笑了笑,到底是個窮酸孩子。

    爆米花脆脆的,香香的,玉匣讓沈又菊掬了一大捧放在手裡,就將袋子束了起來,免得軟得太快,再回去帶給嬤嬤時,就不好吃了。

    沈又菊第一次在京城逛集市。

    或者說,這樣閒逛的時間,她本來就擁有得不多。

    玉匣對這裡到處都很熟悉,有的鋪子她不屑一顧,有的鋪子她看到了就一定要進去。

    沈又菊忍不住想,所有人都說,年輕女孩無憂無慮的時光很短暫,短得如生命中的一道流光,劃過後不值一提,對女人來說,最重要的價值還是在家庭裡。

    可是玉匣卻這樣散漫地活著,每天只顧著快樂。

    沈又菊一邊覺得,玉匣這是極其愚蠢的做法,對往後的人生極不負責,可是同時,又有點羨慕。

    她收回目光,看向一旁。

    旁邊正好是一家瓜果店,沈又菊剛好有些口渴了,朝玉匣說:“進去看看?”

    玉匣點點頭。

    可那家店原來並不是簡單的瓜果店。

    走進去之後,兩人被請到一張桌上,擺上餐點、零食,請她們吃。

    沈又菊驚愕,終於沒能忍住,趁著人少的時候,偷偷問玉匣:“京城……不過就是買幾個梨,買幾個棗,也這麼大陣仗的嗎?”

    玉匣搖搖頭。

    她也不知道,這家店,她從沒來過。

    這時,幾個年輕女子從裡面小房間走出來,個個臉上都是容光煥發。

    後面跟著的,似乎是老闆娘,一身錦羅綢緞,穿金戴銀,竟比許多世家夫人都打扮得體面。

    她神態也很從容,挽著笑容送走那幾位客人,就轉過身來,看著玉匣兩人。

    老闆娘眼神最後落在沈又菊身上,上下掃了掃。

    “這兩位客人,看著倒是眼生。”

    沈又菊有些不大自在地低下了頭。

    她算是看出來了,這家店相當於半私人的,只招待熟客,大約,這些熟客也都是有頭有臉,十分貴氣的。

    沈又菊強裝鎮定,沒有答話,玉匣倒是隨口接了一句:“那是自然了,我看老闆娘你,也眼生得很。”

    她說得俏皮,老闆娘也笑了笑,轉身掀開簾子,說道:“請進吧。”

    玉匣看了一眼沈又菊。

    沈又菊挺了挺肩膀,若是此時不進去,倒像是露了怯,落荒而逃。

    她淡淡說:“進去看看。”

    玉匣只好跟著她去。

    原來這店鋪外面,擺的是瓜果,裡面卻是做護膚的。

    主打的,便是用瓜果護膚,切開新鮮瓜果,或敷在臉上,或將汁液臨在發上,說是養顏美容。

    旁邊有幾個臺子,供人躺著,若是有需要,還可以拿出一大盆用姜泡好的熱水,以長髮浸泡,護理秀髮。

    玉匣恍然大悟。

    原來這陣子京城風靡一種果汁護膚的說法,便是從這兒傳出去的。

    玉匣到處打量,一眼就能叫人看出來是從沒來過。

    沈又菊拍了她一下:“別到處亂看,聽這老闆娘的就是了。”

    那老闆娘叫沈又菊與玉匣分別躺在一張長椅上,然後用熱毛巾給她們在臉上擦拭、按壓了幾遍。

    毛巾有些燙,沈又菊很不適應,小小尖叫了一聲。

    那老闆娘拿著熱毛巾的手停在半空,垂著眼,表情有些冷淡,似乎是不大高興地看著她。

    沈又菊平了平呼吸,出聲道:“我沒事,繼續吧。”

    老闆娘拿出一罐果泥,在沈又菊臉上揉按。

    那果泥是新鮮水果搗制而成的,放在罐子裡久了,自然有異味,沈又菊皺起眉,剛想說什麼,又忍住。

    玉匣沒有要做這個,只是象徵性地洗了把臉,就在旁邊等沈又菊,吃爆米花。

    那果泥滿滿地在沈又菊臉上敷了一層,她最後終於忍不住,抬起袖子來想要捂住鼻子。

    被老闆娘伸手按住,厲聲道:“你這是幹什麼?你還想不想做了,如果不想做,就不要浪費我的時間,到時候效果不好,你可不要來找我。”

    沈又菊顫了顫,只得再次忍了下去。

    老闆娘畢竟是專門做這個的,或許,這所謂的養顏,本就是又複雜又難受的,這是避免不了必須要承受的。

    那個老闆娘叫沈又菊等著,她去外面忙了。

    玉匣悄悄湊過去,說:“沈小姐,這個東西看起來沒什麼用的,要不,我們走吧?

    沈又菊忍著難受,說:“你不懂,不要胡說。”

    玉匣只好退到了一邊去。

    可是,玉匣的那句話在沈又菊心裡掀起了波濤。

    是不是真的沒有用,她是不是真的被騙了?

    可沈又菊不敢胡亂揣測,若是猜錯了,就暴露了她的無知。

    沈又菊忍了足足小半個時辰,才總算得到允許,把那滿臉的果泥給洗掉。

    洗完之後,沈又菊沒覺得臉上光滑潤澤,反而覺得臉上乾乾的很緊繃,還火辣辣地痛。

    付賬時,沈又菊想了想,還是拿出了那個貝殼荷包。

    這是玉匣的東西,玉匣自然認得。

    她看到那個荷包,就是一愣,目光痴痴地看著,顯出幾分失落,但並沒說什麼。

    沈又菊將她的神色盡收眼底,心裡便知道,這果然是瑞兒從這個女子這裡拿來哄她的。

    雖然沈又菊不喜歡沾染青樓女子的東西,但是至少,這說明瑞兒還是把家人看得比外室要重。

    沈又菊稍稍放心。

    沈又菊正暗自思忖著,那老闆娘走過來,笑意盈盈,很是可親。

    這與她方才的模樣很不一樣,叫沈又菊有些束手無措。

    老闆娘拉著沈又菊的手,說了許多好聽話,最後說:“兩位貴夫人,我們的養顏效果可還滿意?若是覺得這裡好,還請多多帶些好友來。”

    沈又菊點點頭,剛要應下,玉匣卻說:“不不,我覺得這裡不好。”

    沈又菊大驚,連忙喝止玉匣。

    玉匣無辜道:“沈小姐,我說實話而已。方才這位掌櫃說,你浪費她的時間,其實,我覺得是她浪費你的時間。把那臭烘烘的東西敷在臉上,還要你活生生等上半個時辰,就能讓你覺得她很複雜,很神秘,心甘情願地給她多出錢!”

    沈又菊聽得愣住了,她在一旁,沒說話。

    其實,她聽著玉匣說這些話,心中覺得很爽快!

    這就是她的感覺,可是,她不敢說,怕露怯,怕被嘲笑沒見識。

    她忽然真正地羨慕玉匣。不是羨慕玉匣年輕,也不是羨慕她漂亮,而是羨慕她敢說自己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

    玉匣說完,拉著沈又菊轉身就走。

    回程,還不忘安慰她。

    “沈小姐,沒事兒,就當花錢買了個教訓,嘗試一下而已。本來這世界上的東西,就是有好的,也有不好的,這次排除了不好的,下一次,就更容易遇到好的啦!”

    沈又菊靜靜地瞧著她,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