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燈夏火 作品

第57章 心碎

    楊域領著眾人走進房間,依次入席坐定,低眉順眼的小廝端來各式酒菜,坐在輕紗帷幔後方的樂隊開始奏樂。

    在期待中,只聽環佩叮噹,一位穿著粉色襦裙的女子,在侍婢的簇擁下,緩緩走出走廊,姿態端莊而嫵媚地朝眾人施了一禮,“尤巧見過各位...公子。”

    “這位就是尤都知了。”

    楊域笑呵呵地說道:“今天由她來擔任律錄事,而觥錄事...”

    “我來吧。”

    宋紹元鬼使神差地舉了下手,他與嫵媚無限的尤都知對視一眼,連忙喝了口酒,掩蓋臉龐漲起的微紅。

    平康坊雖然是風月場所,但純粹的風月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更多的仍是官宦士人的宴席酒會。

    楊域所說的律錄事、觥錄事,都屬於一種名為行酒令的遊戲。

    律錄事即為裁判,往桌案邊一坐,開始“宣令”,也就是今天酒令的規則——自恃學問的士子經常行“律令”,即作詩。

    或即興賦詩,或指物賦詩,或按日曆、季節賦詩,或以景物雙關賦詩,一人一句,接不下去或者接的不好的,

    就得按律令裁判的要求,罰酒一杯。

    比如第一個人說“秋月圓如鏡”,第二個人對“秋風利似刀”,第三個人對“秋風輕比絮”,第四個人對“秋草細如毛”。

    不同律令的難易程度相差巨大,這種“命題聯句以詠秋物”,算是最簡單的,稍有水平的文人都不屑於行這種酒令。

    最難的酒令,要求每一句都必須引經據典,嚴格押韻對偶,並且與在座的人事密切相關。

    這就要求作為律令裁判的都知名伶,需要有極高的才學與情商,能瞬間判斷出每一句是否附和規則、是否應該罰酒。

    某種程度上,能夠被稱為都知的名伶,其才學已經超越了九成九的士子,就算是去考科舉也沒什麼問題。

    “說起酒令,兩百年前虞初還有一件趣事。當時還是紈絝少年的蘇子放蕩不羈,一老者看他不慣,在宴席上與他對飲酒令。

    老者嘲笑蘇子‘長安輕薄兒,白馬黃金羈’,

    兩句詩分別引用了賈至《春思二首》、寒山《詩三百三首》裡的原句。

    而少年蘇子則回應‘昨日美少年,今日成老醜’,同樣也是從《詩三百三首》和劉希夷《代悲白頭翁》意化摘句而來。

    氣的那位老者吹鬍子瞪眼,而蘇子則不斷飲酒作賦,斗酒詩百篇,將老者和宴席上替老者幫腔的所有人都不帶髒話地罵了個遍,一夜成名。

    而那位老者,則是當年的學宮山長,蘇子也因為這件事情,被特招進了學宮,傳為佳話...”

    楊域笑呵呵地講著關於酒令的趣事,

    自知詩詞歌賦才能不高的李昂,很自覺地坐在了宴席後方,和柴翠翹愉悅地吃著小菜,默默吐槽道:“感情蘇子還是個暴脾氣的匪幫說唱歌手?

    aka蘇子?”

    他抬起頭,正好看到作為觥錄事(協助裁判給人灌酒)的宋紹元,正紅著臉,磨磨蹭蹭地坐到了尤都知的身旁。

    李昂雙眼微眯,

    宋大哥這是動心了?

    嘖。

    李昂低下頭去,想不到宋紹元平時看起來敦厚老實,文質彬彬,喜歡的卻是這種千嬌百媚類型的。

    人不可貌相啊。

    話說回來,學宮山長...似乎有不經過考試,特招學生的權力?

    李昂喝了口氣味芳香的果酒,漫不經心地想著。

    ————

    “咳咳!”

    長安城北,龍首原,大明宮,御花園。

    身材高大的鶴髮老者,停下腳步,捂嘴咳嗽了一聲。

    “山長!”

    老者身邊數名提著燈籠接引的宦官,瞬間跪倒在地,恐懼得雙手發抖,噤若寒蟬。

    為首的面白無鬚黃衣宦官,提著燈籠,嘴唇顫抖著詢問道:“您,您怎麼了?”

    “沒事,只是有些著涼了。”

    老者慢慢拉緊了身上的白色狐裘,淡淡道:“不用在意,走吧。”

    “是。”

    黃衣宦官勉強平穩心神,在前領路,強行忍住小腿的抽搐——在老者咳嗽的那一瞬間,宦官感到了莫大的恐懼,儘管他是從四品上的內侍省少監、皇帝的貼身內侍。

    連玄霄,學宮山長,虞國最重要的支柱,三十年前就已經踏入燭霄境的修士,咳嗽了。

    修士參悟天地至理,氣海循環往復,很少生病。但一旦患病,就意味著發生了嚴重問題。

    昊天神殿、南周、西荊、南詔...甚至蟄伏已久的突厥,

    天下諸國、各方勢力,都會因為這一聲咳嗽而動,

    掀起驚濤駭浪。

    黃衣宦官在前方默默領路,來到院外站定,目視著老者在金吾衛士兵的帶領下走進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