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時間

    馮家的事情說起來也是叫人唏噓。

    早先馮老爺子一個白身出身, 真真地是白手起家,起先無人幫襯,就一個人打拼家業。

    那時天下亂, 元帝堪堪登基,四處匪患盛行, 他不計較功勳大小, 平了不少地方的匪禍,什麼偏遠的地方都去, 救了許多百姓, 叫百姓感激慢慢就有個平匪將軍的諢號。

    出入戰場刀槍無眼,大傷小傷從來沒斷過, 身上就沒幾個好地方。難不難?難。

    可就是這些大大小小的傷口,一道一道戰績,叫馮家擠進了世家,讓人尊稱馮老爺子一聲馮老,讓老夫人不必那些嫁了世家的女郎差, 提起馮家都要說是個忠武之家。

    誰知道百年以後會叫子孫累及蒙羞, 如今提起來都不恥。

    馮老夫人同馮老先生伉儷情深, 當年不嫌棄他出身困苦,還一齊上過戰場,是個巾幗不讓鬚眉的人物。

    她這輩子都為自己的丈夫驕傲,平生最是看重的就是馮老爺子辛辛苦苦攢下的名聲。

    這馮家族系這麼多, 說實話,當年一個比一個窮, 像族老那樣的是少數,前些年的時候,都是仰仗著馮老先生的榮光才慢慢把日子過好的。

    馮老夫人當年執意嫁給馮老爺子, 沒少叫人背地裡笑話,她丈夫從來不說什麼,悶聲掙了那樣大的家業,叫那些人一個一個都閉上了嘴。

    老夫人有三個兒子,長子生性怕事,做什麼都束手束腳,讀書有些門道,但是性格拘束了,最終也難成大器的。三子最不像她,天生就不愛讀書也不喜歡練武,就愛看些鬼怪話本,整日賴在家裡。

    唯有二子馮秉奇,生得最像馮老先生,也有上進心。

    那時馮老先生去世了,馮家開始走下坡路,老夫人怎麼能看著自己丈夫辛辛苦苦打下的家業一點點坐吃山空,她覺得自己是沒錯的,盡心盡力地撫養二子,好叫他撐起門楣。

    馮老夫人最愛這個二子,甚至有些忽略了其他兩個兒子,有得必有失,馮老夫人以為自己不會後悔。

    馮秉奇也爭氣,年紀輕輕就獲封大將軍,打了一場又一場的仗,旁人提起來都要說虎父無犬子。

    馮老

    夫人這輩子覺得自己就靠丈夫和兒子,這兩人叫她腰桿挺得直直的。

    她也對得起早逝的丈夫,馮家她守住了。

    誰知道到了老年,淨是叫老天爺戲耍了一般。

    馮秉奇雖然去世了,但是生前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都叫人扒出來了,不管他當年是多麼威風的少年英才,如今都是叫人踩到泥裡去的叛國賊。

    不只是他自己,還連累了一生清白的老將軍,當年的功績沒人提起了,說得都是他當年興許也這般勾結過乞明人。

    馮清雅是她心尖尖上的女郎,老夫人覺得自己老了,不能叫馮秉奇唯一的女兒沒個好前程,盡心盡力地為她籌謀。

    誰知道她叫人哄騙幾句,便巴巴地做起了賣國的事情。

    馮老夫人把名聲看做是命,其實馮秉奇當年去世的時候,元帝就要把這些罪名全堆到他身上去。馮老夫人用盡了人脈,欠了好幾個德高望重的族老人情,才叫他清清白白地離開。

    如今都是一場空。

    馮老夫人把那張狀詞收起來,現在的馮家就是個泥坑,一家人都沒個好下場的。馮清雅若是知道自己不是馮家的女兒,怕是還要撇清關係為自己脫罪呢。

    哪裡能這樣輕易地放過她。

    馮老夫人光是想一想都覺得心口絞痛,馮清雅還是個娃娃時候,馮老夫人就為她籌謀,覺得她是最像丈夫的,怕她無人教養在婚事上吃虧,舍下老臉算計了大媳婦,叫她安安分分把馮清雅撫養長大。

    就為這個事情,她不知道捱了多少埋怨。

    結果呢?

    老夫人壓住喉頭的腥甜,不願意再想下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要如何面對亡夫。

    見阿瑤沒有被嚇到,陳通達壓低了聲音,“那老夫人吞了金以後,還叫身邊的嬤嬤往宮裡遞了話。”

    老夫人本想一根繩子把馮清雅也帶走,但是覺得太便宜她了。

    她一個假貨,享受了馮家十幾年最好的生活,和該和如今的馮家同生共死才是。

    老夫人就是拿自己的性命,想著換馮家大房三房的安穩。

    她還請求要把二房從馮家族譜上剔除。

    馮家的馮老爺子,早先是實實在在打過乞明人的,如今這功績無法取

    消,馮家功過相抵,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居家上下上至老人下至襁褓裡的幼兒,都要流放。

    馮清雅一個女郎,也跟著要流放到邊疆苦寒之地,面刺罪奴二字,一輩子都無法脫身。

    這路途遙遠艱難,馮家上下又那樣多的孩童,怕是還沒到邊疆就要死得七七八八。

    老夫人懇求阿瑤,看在清清白白的馮老爺子的份上,給馮家留個活路。

    這確實像是老夫人會做的事情。

    阿瑤想起小時候,自己同華曼真拌過嘴,老夫人當時沒說什麼,她一個萬事不管的人,回來就為了這兩句拌嘴的話大發脾氣,說她丟了馮家的臉面。

    這樣將臉面看得比性命還重的人,知道自己一直被矇騙,那真是比死都難受,倒不如自己一死了之,為虧欠的大房三房謀個活路。

    馮家大房三房確實無辜,阿瑤沉吟一會,叫陳通達去問問李淮修。

    其中畢竟還有稚子,不如一家貶為庶人,三代不得入京。

    這懲罰也算是很重了,百年若是沒有特赦,怕是都與科舉無緣了。

    陳通達領命而去。

    大殿裡靜悄悄的,一旁的侍女都垂首不說話,氣氛有些沉寂。

    袁文琪見阿瑤面上像是平靜無波的樣子,心裡稍稍鬆了口氣,“我還有些怕你傷心呢。”

    都是相處了十幾年的親人,雖說有過錯,但是人就是這麼奇怪,心裡總是免不了有些傷感的。

    阿瑤有些好笑地搖搖頭,很輕地嘆了口氣。

    那也要相處了才有感情,她以往孤孤單單的,就是有些惆悵罷了。

    阿瑤很輕地拍拍她的腿,找回了剛才的話題,“我是要好好說說你的,日後若是再這般輕骨頭,你這兩條腿都不夠你折的。”

    這次若不是方明清正巧巡視哪裡,袁文琪這可要遭大罪的。

    袁文琪小臉一紅,擺擺手敷衍道:“會的會的。”

    阿瑤暗自搖搖頭。

    ·

    這幾日前朝後宮都漸漸步上正軌,徐州的人可就傻眼了。

    皇后姓張,張家也是大元的一大世家,作為皇后的母族,前幾年的時候也風風光光的,如今世道不同了,立刻就跟個烏龜似的縮起來了,生怕惹了李

    淮修的眼。

    張皇后連連給張家寫了好幾封信,張家都避之不及,巴不得趕快撇清關係。

    張家了無音訊,張皇后急的滿嘴火泡,心裡有些不敢相信,這是要把她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