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過了

    聽了十來分鍾解題思路的池歲, 埋著頭,磕磕絆絆地總算將詳細步驟給弄到了答題處。

    看著滿滿當當的式子,池歲頭一次從做數學題裡找出了點自信。

    覺得再來幾道也不是問題!

    “寫出來了?”嚴久深灌了一大口水, 拿過池歲手裡的試題,“挺好的, 看起來是理解了, 那待會兒我再找……”

    餘光瞥見池歲藏著要笑的唇角, 像是等著求誇的表情,他一下轉了話音:“還是先休息會兒,桌上糖都歸你了。”

    說罷,他放下試題,揉了揉池歲柔順的短髮:“這不挺厲害的嗎?誰說你學習不好的, 下次我第一個幫你罵他!”

    糖也不是什麼稀罕的東西,若真要說, 絳城賣糖的地方也不少, 超市的貨架上永遠都不會缺糖。更別說還有夜晚出來擺攤的商販了, 那裡的糖果種類更加的多種多樣。

    糖是甜的。

    池歲從前也喜歡這些五彩繽紛的糖果,他看著那些糖的時候, 總是會想,不開心的時候吃一顆,肯定就會高興起來了吧。

    但池歲再小點的時候,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用當天僅有的生活費,買了五顆糖,滿心歡喜地嚐了一顆。

    兌滿了劣質糖精的糖,甜過了頭,隱約發苦。一放到嘴裡, 喉嚨就被齁到發癢,還被口水嗆到,一直咳個不停。

    更加難受了。

    後來,再看見那些包裝得好看的糖果,池歲也總覺得,那糖也沒多好吃,苦甜苦甜的。

    嚴久深第一次給他糖的時候,他也記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情了。

    好像是開心的,又好像很平靜。

    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滿懷心思撕開第一顆糖果放到嘴裡的時候,那糖果是甜的。

    嚴久深給他的糖果是甜的,每一顆都是。

    他把桌子上,做完題才能拿的糖果攏到身前,這些糖果和之前那些糖果是一樣的,什麼口味的都有。

    有的是在夜市上才能買到的,有的就在樓下紅姨那兒就能買到。

    其實也沒有多想吃這些糖,嚴久深經常給他,他屋子裡藏了個糖罐子,全是糖。

    全是嚴久深給的糖。

    他只是覺得,這些糖都是甜的,要好好地囤起來,所以越多越好。

    嚴久深高三完了就會走了,他早就知道。

    或者說他早就知道嚴久深是會走的。

    剛搬來的時候,池歲就在樓下見過嚴久深,一臉不耐地靠坐在大大的深色行李箱上,和電話對面的人互嗆著什麼,臉色十分嚇人。是老人嘴裡能嚇哭小孩的那種嚇人。

    周圍上下樓的鄰居都繞著他走,抱著小孩的一邊走,還一邊捂著小孩眼睛叫他不要看。

    池歲當時接了個鬧市背景的人物稿,剛出了草稿,對方說太浮於表面,人物好像在生活之外,總之就是人物同背景有隔閡。

    那單稿退了,他琢磨著聽邵言北說的,多多觀察一下生活,說不定就有別的想法了。

    於是多看了幾眼嚴久深,他感覺到,嚴久深身上和這個地方有濃烈排斥,但又不是完全的格格不入。他心裡默默下了個定論,這是遲早會離開這個地方的人。

    剛要上樓回家,那人就拖著行李箱忽然朝他走過來,問他朝白路四號怎麼走。

    當時確實有被嚇到一點。

    他抬手指了指面前這棟樓鐵欄杆上特別特別小的一串字,聽到對方低罵了一聲,又在身上找了找什麼,反正最後什麼也沒拿出來,說了句:“我叫嚴久深,住二樓,以後有什麼事,報我名字,罩你一次問題不大。”

    “但別賴上我哦,小朋友,我這人脾氣差,容易罵人。”

    然後上了樓。

    奇怪又有趣的鄰居。

    “叫你呢,小朋友,抱著糖就不吭聲了?”嚴久深叫了好幾聲池歲,對方都沒反應,動手使勁捏了一下池歲的臉,池歲才緩緩回神的眸子茫然地看著嚴久深。

    “啊?”一時之間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池歲,只能呆呆地應了一聲。

    “啊什麼,問你休息的時候,不學習的時候都做些什麼,不要抱著糖果就以為做完這兩道就沒事了,夜晚還長著呢,快玩一整天了,多做點題補上學習。”嚴久深好笑地捏了捏池歲的臉,捏出一點紅來,“玩遊戲是不行的,一玩就忘了時間。”

    “對,還沒問你你那滿配的符燈師賬號怎麼回事,是不是擠了很多學習的時間去玩遊戲了?”

    “偶、偶爾玩玩,”池歲被捏著臉,話斷斷續續說不太清,“平時不學習的時候,都,都在畫畫。”

    嚴久深:“畫畫?畫我?那你是有多少不學習的時候?都快畫了一整個本子了,我真那麼好看?”

    池歲羞赧地向一旁望了一眼,垂著頭說:“好看的。”

    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池歲又連忙找補:“也、也不是每次都畫的,我,有時候接了單子,就畫的單子。”

    “其實也沒有畫多少,那個本子也有別的練習,真的畫了你的,連半個本子都沒有……”想了想自己還沒畫滿的本子,他又委委屈屈地說了一句。

    “還想畫完?”嚴久深笑了,“野心挺大啊小朋友。”

    池歲坐直了身體,仰頭:“不可以嗎?”

    “行,可以,畫完了這個本子,下個繼續畫也行。”嚴久深抽了張草稿紙出來,鋪在桌面上,“這樣,我們來定個目標,你現在班上排名多少?”

    空氣沉默了瞬息,過了一會兒,池歲默默地開口:“倒三。”

    嚴久深面不改色地在紙上寫上目前排名,然後又寫上下一次考試目標排名,再在末尾添了個獎勵。

    “那這樣,下次要是進步五名,就準你把這個本子畫完了。”

    池歲緩緩地歪頭:“我不可以自己偷偷畫嗎?”

    嚴久深也毫不客氣地挼了一把池歲的短髮:“可以啊,要是被我發現,就等著受懲罰吧。”

    “那我還是,回去了……”池歲看著桌上不斷被拿出來的練習題,心生了退意。

    他,他不要在這裡玩了!

    但卻被一把拽住了後領,身後傳來嚴久深如同惡魔的聲音:“不行哦,不學習完今天的份,不可以回家呢。”

    “……”

    池歲決定今天一定要在日記本上寫上一句:今天的嚴久深一點也不好看!他不要畫了!

    學習是需要勞逸結合的,嚴久深找出以前刷過的高一的一些練習冊,問了問池歲目前學習的進度,每個練習冊都翻出幾道這個單元的特點題,打算等會教池歲兩三道,讓池歲自己舉一反三練著。

    題是找出來了,玩的還沒有。

    遊戲是不可能登的,池歲看著不會玩的樣子,奇奇怪怪的操作真的是一大堆,跟池歲玩他自己都注意不到時間。

    “但是,畫畫的板子,唔那個能畫畫的手機也在家裡藏著的,要回去拿。”

    池歲撓撓頭,他原本昨天就想畫最近接的一個單子,但是昨天白為年來了一趟,不知道和嚴久深說了什麼,明明就該談完話大家該走的就走,但是他要出去準備上樓回家的時候,白為年忽然來了一句太晚了,轉身就把他推回屋子,讓他就晚上暫住一下嚴久深的家?

    更奇怪的是,嚴久深居然答應了!

    原本還懷疑兩個人是不是朋友的池歲,瞬間不懷疑了。

    但是畫稿的進度就耽擱了,池歲看著白紙上寫的‘不完成學習任務就不可以出去的字’,低聲地說:“我有個稿子,最近要交,上去拿一下工具應該沒問題吧?”

    嚴久深低頭看時間,還算早,這時候,池歲家裡好像是沒人的。

    “行吧,為了能更好地督促你學習,陪你上去拿工具。”

    兩人上樓,池歲拿出揣在衣兜裡的鑰匙擰了一下鎖開門,眉間有些疑惑的表情。

    門往常都會反鎖的,但今天只擰了一圈就開了。

    可門裡又沒聲音,池歲沒在意,推開了門。

    嚴久深靠在門邊,垂眼望著樓梯口,像是防備著上來的人:“拿了快出來,我在外邊等你。”

    “好哦。”池歲往屋子裡看了看,安安靜靜的,完全不像有人在家的樣子,他鬆了口氣,暢通無阻地走過又破又小、或者都不能成為客廳的客廳。

    走到熟悉的房門前,毫不猶豫地擰開了門……

    地上砸落著他熟悉的東西。

    -

    白為年在書房閉目深思,眉間皺成的川字,溝壑不斷地加深著。

    好像他遇到了極為嚴重的煩心事。

    迎城今日飄落了些雨,悶悶熱熱的,天上的烏重的雲層好像要壓了下來,反正叫人覺得壓抑。

    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但又怎麼都想不起來。

    門突然被敲響了,白為年睜開眼,看著門:“門沒關。”

    進來的是白舒語,面上帶著喜悅的笑容,指了指剛剛掛斷的手機:“我剛剛打電話問池歲班主任,池歲最近怎麼樣,你猜我聽到了什麼!”

    白為年愣了會兒,想到嚴久深和他說的,猜了一句:“池歲會來迎城?”

    “你怎麼知道!”白舒語顯然很興奮,也沒注意到白為年的神情陡然變得凝重了,“好像是迎城這邊那個什麼附中有個面對周邊幾所學校的藝術節活動,聽他們老師說,池歲畫畫很好,決定讓他過來參加呢!”

    “這種事,會通知監護人知道嗎?”白為年沉聲問道。

    白舒語奇怪地看著白為年:“這種要離開學校出遠門的事,學校都會通知家長吧!你以前有個什麼比賽,不還特地通知了我的嗎?”

    “你說,池歲來這邊參加那個什麼活動,肯定沒住的地方吧,我到時候讓他來家裡住一晚,應該會來了吧?”

    “我去打個電話。”白為年起身,走了出去。

    產生了變化,所以他沒能想起來,日記本的今天會發生什麼事。

    -

    地上碎滿了玻璃,大大小小的糖果滾在房間到處都是,旁邊還摔著他的藏起來的手機和數位板,線也被扯亂得到處都是。

    心跳落空了瞬息,池歲耳朵彷彿失明,聽不見了聲音。

    他目光一直落到地上到處都是的糖果上,有的糖果還被踩掉了包裝紙,碎成渣被碾得到處都是。

    房間裡還有人。

    但他沒管,只是蹲下身子,想要去撿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