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092

    強大的力量在空氣裡湧動,夾雜著尖戾的嘯聲。在猝不及防下,桑洱也被衝擊力推了一把,連連後退,後腦勺“咚”地撞上了柱子。

    與此同時,密密麻麻的原文片段浮現在眼前。桑洱捂著脹痛的腦袋,終於“看見”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當年,孟心遠不願意一輩子都提心吊膽地活在九冥魔境裡。並且一早就打定主意,回到人界後,一定要大肆宣揚自己在九冥魔境裡存活的奇蹟,好讓自己在修仙界青史留名。

    為了自己的名聲著想,孟心遠絕不能讓人知道他和魔物生了個孩子。

    若想永久保密,最一了百了的方法,就是毀滅證據,殺了伶舟。

    對於伶舟,孟心遠的感情是很複雜的。

    共同生活了數年,虎毒不食子,他對伶舟,也不能說沒有感情,更下不了殺手。

    可惜,這麼一點稀薄的父子情,分量太輕了。遠遠比不過孟心遠想要的那個揚名立萬、受人景仰的未來。

    雖然伶舟繼承了半魔血統,但畢竟當時年紀還小。孟心遠知道,自己離開之後,伶舟活下來的概率不大,很可能會被其它魔物吃掉。

    當然,凡事沒有必然。孟心遠也考慮過,如果伶舟沒死,還獨自在九冥魔境長大了,可想而知,他會變成何等恐怖的存在。

    到底是做了虧心事,孟心遠擔憂,如果伶舟活了下來,有朝一日也離開了九冥魔境,會記恨他今天的拋棄,找他麻煩。

    於是,孟心遠一不做二不休,狠下心來,利用邪法,剝離了伶舟的心魂,偷偷帶走了。

    心魂乃人神之精髓。失去了它,人的心臟會漸漸失常,走向慢性死亡。

    但是,孟心遠沒有想到,強大的妖魔的內丹也可以充當興奮劑,維持伶舟的心臟的正常運行。

    這是伶舟在心病第一次發作時偶爾發現的。這就是這麼多年來,伶舟時不時就會去九冥魔境走一圈,獵殺強大魔物的原因。

    心魂被偷走了,受影響的不止有身體,還有感情。

    因為心魂殘缺,伶舟與尋常人相差甚遠,他冷酷無情,獨來獨往,幾乎沒有感情,只以獸性本能生存。

    除非心魂迴歸,不然,伶舟永遠都不會擁有正常人一樣豐富的感情。

    但沒有感情,不代表伶舟不會記仇。記仇可不是感情本能,而是生物本能。

    孟心遠偷走伶舟的心魂,一來是存了讓這個孩子自然心衰、慢性死去的心思。二來,也是留作防身的籌碼——他估計還有一些秘密的後招。萬一伶舟還是找上門來了,他也可以用伶舟的心魂來牽制對方的行動,以求自保。

    按照孟心遠的預想,他帶著“在九冥魔境裡存活幾年”的傳奇故事、以及一大堆奇珍異草回家,一定會受到族人重視,還可以將當時名不經傳的孟家振興起來,甚至躍升為仙門大族。

    可惜,他料錯了自己的弟弟孟睢的反應。

    孟睢是當時的家主。失蹤的兄長居然沒死,還野心勃勃、載譽而歸。這事兒一旦傳開,孟睢現在的家主地位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為了摸清孟心遠的底牌,孟睢表面裝作真心支持對方,取得了對方的信任。

    某一次,兩人一起喝酒時,孟心遠說漏了嘴,透露出自己在九冥魔境裡有一個兒子。

    底牌摸得差不多了,孟睢就出手暗算了孟心遠,佔了對方的法寶,還將對方逐出了家門。

    當然,他沒忘記將孟心遠和魔物苟合的醜事在家族內宣揚了一通,還藉此威脅孟心遠:如果他敢回來報復,這件醜事,很快就不止孟家人知道了,還會傳遍仙門百家。

    伶舟的心魂,混在那堆寶物裡,就這樣落入了孟睢的手裡。

    孟睢並不知道這東西有其它用處,譬如可以拿來做威脅伶舟的把柄。畢竟是半魔的心魂,想著或許有大補之效,孟睢就貪婪地吃下了它。所以,這廝明明已經很老了,外表卻只有五十歲上下——伶舟的壽命那麼長,他的心魂自然也有強大的延壽作用。

    但福禍相依。因為這一批九冥魔境的法寶,孟家內部也不再平和。爭奪、內鬥持續了數年,這個小家族非但沒有振興,還逐漸走向了分裂、消亡。

    孟睢的家主也當不成了,他打算換個地方生活。

    也是在這時,他翻閱了孟心遠留下的手札,才得知這心魂是孟睢偷回來的。再兼之,當時的伶舟已經從九冥魔境出來了,其半魔身份,在修仙界引發了頗多傳言,只是都沒有得到證實。

    結合這本手札,孟睢立刻就意識到了,傳言裡的半魔,就是孟心遠的兒子。

    在早年,兩人就因心魂一事交過手。孟睢僥倖逃脫後,嚇了個半死,於是,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四處躲避,隱姓埋名,唯恐伶舟會再次找到他。

    直到近年,伶舟很久沒有大動作了,連一點兒風聲都打聽不到。孟睢就以為,伶舟已經像孟心遠的手札裡寫的那樣,因為心魂被奪而衰亡了。沒了伶舟,孟睢終於蠢蠢欲動地冒頭了,還當上了觀寧宗的乘龍快婿——這要是在從前,孟睢可沒膽子這樣大出風頭。

    ……

    無數模糊的畫面在碎裂重組,桑洱的眼睛彷彿被星火所迷,她捂著眼,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原來真相是這樣的。

    那個孟心遠也太虛偽了。想殺子,卻不願意承擔那份罪惡感。嘴上說得好聽,什麼虎毒不食子、動不了手,實際上,這傢伙做的每一件事——把伶舟扔在九冥魔境、偷走心魂,哪一件不是為了把伶舟置於死地?區別只在於沒有親手捅刀而已。

    視線慢慢恢復了清晰,桑洱發現自己倒在了地上。她坐起來,發現剛才被魔氣掐住脖頸、懸在半空的孟睢,已經被伶舟鬆開了。

    失去了心魂的加持,孟睢的蒼老之態,在一瞬間就爆發了出來,青絲褪成了白髮,方才還只是有幾分陰沉的中年人面孔,在迅速垮塌,眼眶迅速凹陷,牙齒內癟,肌膚髮皺,生出了黑黑褐褐的老人斑,幾息之間,就成了一個骷髏般的老頭。

    彷彿不能接受自己的模樣變化,孟睢崩潰地抱著頭,“啊啊”地怒叫了起來。

    桑洱內心一緊,目光很快從他的面容挪到了他的胸口處。

    孟睢的衣衫還沒束好,可見胸口肌膚上,殘存著五個血洞。但那些岩漿一樣的紅光,已經消失不見了。

    但剛才……總不會是她看錯了吧?

    而吸收了自己的心魂後,伶舟的狀態似乎也不太妙,忽然,他踉蹌了一下,倒退了半步。桑洱連忙跑上去攙住他,急道:“主人,你沒事吧?”

    “……”伶舟站穩之後,眉心緊皺,手輕按在心口,探了三息,臉色驟然難看了起來:“這心魂為什麼不全?”

    心魂不全?

    桑洱一愣。地上的孟睢卻是哈哈大笑了起來,笑聲帶著道盡途窮時的癲狂,比夜梟的嘶叫更難聽。

    伶舟捂著心口,目光冷森森的:“你笑什麼?”

    孟睢笑得面肌都在抽顫,無比猙獰:“不全?這心魂當然不全了!沒錯,我當年是暗算了孟心遠!但你以為孟心遠就沒有防著我嗎?當年他和我說,他將你的心魂藏在了千秋瓶裡,還故意在我面前裝作把那個東西看得很緊。其實瓶中只有一縷淡薄的心魂,是他專門用來迷惑我的!大部分的心魂在孟心遠離家時就已經被他帶走了,現在根本就不知道落到了誰的手裡!”

    說到這裡,孟睢就忍不住咬牙切齒,隱隱露出了幾分嫉妒和不甘。想必是想到了,自己不過佔了一點心魂的甜頭,就能延壽數十年。真正得到了大部分心魂的那個人,不知該有多麼幸運!

    伶舟重重地咳了一聲,嘴角溢出了血,高大的身子也猛地一落。

    “主人!”桑洱從來沒見過伶舟這麼弱勢的模樣,有點慌了,勉強撐住了他的胸膛,一摸他的手,就發現他的手冷得像冰塊。

    “呵呵,很難受吧?我當年吃下你的心魂,心竅受蒙,靈力也顛蕩了快兩個月。”孟睢看著自己皺巴巴的雙手,神經質地喃喃自語:“我只是運氣不好,被孟心遠矇騙了,如果餘下的心魂都給了我,我絕不至於會落到這一步田地……”

    餘下的心魂。

    聽到這裡,桑洱面上不顯,心臟卻是劇烈鼓動了起來。

    因為她已經猜到了,餘下的心魂在誰身上了。

    江家的僕人曾說過,江折夜與江折容小時候都生過一場大病。本來兩個都活不下去,卻又奇蹟地雙雙恢復了健康。江折夜在還有一息尚存時被救了回來。江折容則是直接斷了氣,下葬了兩天才復生的。

    想來,這應該是因為伶舟的心魂,那不屬於人類的強大力量,為其扭轉了死亡的命運。

    只是,桑洱想不通,孟心遠是怎麼和江家這對雙生子扯上關係的。

    當年江家雙子出事時,江折夜只有五歲,斷不可能從孟心遠手裡搶到心魂這種東西,去救自己的弟弟。

    看來,孟心遠被逐出家門後,一定和江家發生了一些恩怨。具體是什麼事,目前還不能得知。

    就在這時,他們同時聽見,從那燈火明亮的遙遠的正廳裡,傳來了起此彼伏的驚叫聲,模模糊糊地夾雜著尖利的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