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上淺酌 作品

第106章 106

    不知為何,明明一路上都很順利,又已經離開行止山那麼遠了,這一刻,桑洱的眼皮卻輕微地跳了一下,徜徉出一絲不安。

    還是別想太多了。

    桑洱探身,摸了摸火爐旁的鞋子。這鞋子的材質很厚,一旦溼透,就乾得很慢。

    照這趨勢,烘一晚上都不夠。

    桑洱有點愁,托腮,嘆了一聲。

    想著輕裝簡行,她冬夏的鞋子都只各帶了一雙。早知道天氣那麼差,就多帶一雙備用了。雖然是比普通人抗冷的妖怪,但不代表她就喜歡穿著溼鞋走路。

    屋外風雪呼嘯,混了雪粒的雨水砸在瓦頂。窗稜顫抖,燭焰飄搖。

    就在這時,桑洱突然聽見,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從安靜的走廊外傳來。

    那一步一步、彷彿踩在她心臟上的熟悉足音!

    桑洱渾身一震,瞬間抬起了頭。可沒等她從椅子上站起來,兩扇房門,就被粗暴地撞開了。

    “咣噹!”

    一道絕無可能出現在此處的身影,隨著徐徐拉開的畫面,立在了她跟前。

    伶舟死死地盯著她,那雙暗沉的眼眸,滿是山雨欲來的冷酷氣息。

    在極度的錯愕裡,桑洱瞪直了眼:“主……人?”

    這是怎麼回事,伶舟為什麼會來?!

    他為什麼會知道她在這裡?!

    伶舟越過門檻,走進了房間。

    因那種黑雲壓城般的威圧感,這個狹小的房間,似乎一下子就變得擁擠不堪、讓人透不過氣。

    他的面上,早已沒有了往日那種不管多生氣也似笑非笑的笑容,手中還捏了一封皺巴巴的信。

    “這是你留的信?”伶舟目光陰沉,從齒間一字一頓地碾出了兩個字:“解、釋!”

    伶舟的現身,完全超出了桑洱的預料。

    也沒有任何原文劇情可以供她參考,教她應對。

    她該怎麼辦?

    桑洱捏緊了椅子的把手,眼皮微顫,低下頭,做了好一會兒的心理準備,才緩緩開了口:“主人,我沒什麼好解釋的,就是我信上寫的那樣。”

    伶舟捏著信的手指不由更用力,指骨發白:“你要走?要離開行止山?”

    在過去的兩年裡,每逢喝了酒,一醒來,伶舟都會看到桑洱睡在枕邊——她擔心他醉後不舒服,所以,一整夜都不會離開他。

    但是,今天下午,伶舟在酒氣裡醒來時,卻沒看到擦臉的熱布巾,也沒聽見她軟乎乎的關心。風過大殿,床邊空蕩蕩的。

    初初酒醒,伶舟的額頭有點疼,昨晚的某些記憶片段,朦朦朧朧地閃過了眼前。

    他昨天是喝醉了,但沒有醉死。躺上床塌後,他模模糊糊地感覺到桑洱悄悄俯身,親了他的眼皮。後面似乎還碰到了……

    伶舟的臉色微微有些奇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其實,在她貼近的那一刻,他是可以躲開,或者用袖風掃開她的。但不知是酒香太醉人,還是神思太懶散,明知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還是沒有任何抗拒,就這樣任由她貼了上來。

    這隻小妖怪,嘴上強調自己只是他的僕人,也不做任何越界之事。私下卻蓄意灌醉他,偷偷親他。

    伶舟本該覺得冒犯和不痛快的。但是,隱約感覺到她的唇印上來的那一刻,充斥在他心間的,卻是一種詭異的安心感,和飄飄然的快意。

    彷彿是心愛的風箏越飛越高,飛到了雲深之處,他怎麼找都找不到它,努力收緊手中的風箏線軸,也感覺不到它的存在。直到這一刻,他才終於再一次切實感覺到風箏線依然牢牢牽在他手中的那種安心滿足的感覺。

    所有的患得患失,焦躁慌亂,都煙消雲散了。

    也許醒來之後看不到她,是因為她出去採碧殊草了吧。

    伶舟懶懶地躺在塌上,等著桑洱回來。但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仍不見她出現。

    他有些不高興,終於起身了。走到她房間門口,發現門沒關,桌子上還壓著兩封信。

    ……

    聽了伶舟的問題,桑洱深呼吸了一下,輕輕地承認了:“嗯,我要走。”

    “你之前不是一直說要報答我,想和我生孩子,我趕你你也不走的嗎?”伶舟的聲音冷而澀,生硬無比:“還沒達成,為什麼就半途而廢了?”

    “這算是哪門子的報答?這是在佔主人的便宜。”

    到了這一關頭,似乎不會有更壞的時刻了。當務之急,是讓伶舟離開這裡。

    因為在那封訣別信上,桑洱沒說自己要和誰生孩子。如果理解偏了,伶舟說不定會覺得她還沒有確切的對象。這一趟下山,正是為了物色人選而去的。

    但是,若伶舟和江折夜碰上了,局面恐怕就不是她能控制住的了。

    所有激越的心跳和顫抖,在這一瞬間,似乎被一種發自心底的強大冷靜壓制住了。

    桑洱仰頭,凝視著伶舟,平日那副唯唯諾諾的神態,已從她面上褪去:“主人,我突然離開,你也許會覺得很不習慣。但其實,你從來都不是非我不可的,你只是需要一個合你心意,能把你照顧好的僕人。這個僕人可以是我,也可以是任何一隻妖怪,對你來說並沒有很大區別。”

    伶舟盯著她,臉色很差,嘴唇動了動,卻沒說出話來。

    他厭惡這種被剖析內心的感覺。似乎有一股古怪又難受的情緒,在心臟的位置細密地啃噬著,但他描述不出來。

    聽到她這些聽似溫和、卻像在和他劃清界限的話,下意識就想反駁說不止如此,但話到嘴邊,他又不知具體是怎麼個不止法。

    “但是,主人,我處在可有可無的位置上太久了,其實,我也很想當一次別人心裡的‘非我不可’、‘不可取替’。”桑洱停頓了一下,輕聲說:“我想報答主人是真心的。我想要一個和我血脈相連的家人也是真心的。正如我信上所說,等我得償所願,如果主人還需要我,我會回來繼續侍奉你。如果主人覺得我今天的離開是背叛,要吃了我的話……”

    當著他的面,桑洱閉上了眼,垂下頭,擺出了一副任君處置、不再反抗的模樣。

    伶舟僵硬成了一尊雕塑,一言不發地盯著她,眸底流淌著晦暗的光。

    曾經被他拒絕了多少次也不放棄,天天痴心做夢想嫁給他,和他生小孩的小妖怪,現在卻寧可被他吃掉,也不願退讓,要他放她自由。

    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她的心思顯然也不在他這裡了,他還猶豫什麼?

    為什麼還有挽留的衝動?

    歸根結底,她也不過是一個不識好歹的僕從而已。替代品數不勝數,愛走就走吧。

    為了一個僕從,這一天一夜,他像著了魔一樣,披星戴月,從行止山一路追到這裡,已經很不尋常了。這根本不是他的作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