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上淺酌 作品

第161章 161

    那個抵著她喉嚨的東西,是一把磨得薄而鋒利的瓷片。

    桑洱汗毛倒豎,卻忽然認出了這個虛弱的聲音屬於何人,徹底怔住了。

    在她身後的人,說完了這句話,就已經力竭。手臂忽地一落,悶哼一聲,倒在了地上。

    “咚——咣噹。”

    桑洱忙不迭地後退一步,將燈一舉,屏住呼吸。

    地上趴著一個面青唇白的少年,肩胛骨那一片的衣服,滲出了一灘深色的血……果然是遲宵!

    .

    約莫半刻鐘後。

    痛覺沿著神經,慢慢上爬。遲宵幽幽轉醒,忽然感覺到了自己趴著,燈光和人影。

    他戒備地支起了身,桑洱猝不及防,被他嚇了一跳,手指一抖,一塊酒精棉球就落到了他的背上,滾了滾,留下了一串涼絲絲的水漬。

    這麼大的動作,自然也牽扯到了肩胛骨處的傷口,遲宵疼得微微抽了口氣。

    “你別亂動了,你肩胛骨下面有個很大的傷口,再動就又要流血了。”桑洱抿了抿唇,知道他不認識自己了,嘆了口氣,說:“我知道你是白蜂巢的逃犯。”

    遲宵聞言,臉色果然一變。

    “但是,你放心,我既然幫了你,就沒打算告發你。”桑洱趕緊補充,指了指一邊的書,誠懇地說:“為了不讓城市裡的醫生認出你,我是跟著書上說的那些,給你處理傷口的……我不是很會縫針,就不縫了,你要是再動,就真的好不了了。”

    桑洱剛才拉開他衣服對著燈照過,一陣悚然。她終於知道為什麼這些實驗品都找不到芯片了,因為這玩意兒確實藏得很隱秘——居然在肩胛骨下方貼著。屬於是摸到骨頭也猜不到裡面貼著一塊芯片的位置。

    遲宵不知道是怎麼弄開的,傷口極不規整,還真能對自己下狠手。

    桑洱完全沒有醫學經驗,最多隻在校運會給同學噴過雲南白藥,貼過創可貼。一看到那麼直白噁心的血糊糊的傷口,她頭皮都要炸麻了,雞皮疙瘩跟不要錢似的起。

    好在,這具身體的原主這兒有講述外傷處理的醫術。桑洱就硬著頭皮,找全了東西,給他包紮了起來。

    唉,樂觀一點想,好在他的身體足夠仿真。這傷口下面竟和人類差不多。如果打開了是一堆五顏六色的電線,桑洱真的不知道怎麼處置了,她可不會修電路。

    遲宵看了一眼那本攤開的醫書,眸色微深,審視了她一眼,彷彿在判斷她的可信度。終於,他似乎信了,重新趴了下去。

    桑洱給他包紮好了,就將地上染血的衣服撿起來。床上的遲宵忽然叫住了她:“衣服有血,不要亂扔。”

    桑洱心裡一動,第三次重生後的遲宵,心思也比之前縝密多了。她點頭:“我知道了,我會好好處理了它。”

    遲宵輕輕地籲出了一口氣,片刻後,低聲說了一句:“謝謝。”

    ……

    桑洱出了一趟門,確保那件染血的衣服不會給他們惹上麻煩,悄悄拿著吃的,回到了房間裡。

    燈芯發出了細微的“嘶嘶”聲。床上的少年裸著上半身,被子蓋到了腰部,趴著,似乎已經睡著了。

    看到這一幕,桑洱現在仍有點不可思議的感覺。遲宵居然跑出來了……可是,白蜂巢在樂園裡勢力滔天,他之後又能逃到哪裡去呢?

    唉,別說是他了,她自己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回家的路還是一籌莫展。

    桑洱搖了搖頭,把麵條放到了桌子上,走了過去,想幫遲宵把被子往上拉一點兒。但沒想到,她的手還沒摸到他的後背,手腕就忽然一疼。

    遲宵原來根本沒有睡著,睜開了一雙清明的棕色眼眸,眼疾手快地捏住了向她伸來的那隻手,冷冷地看著她。

    “嘶……”桑洱被他捏得腕骨都像要碎了,忙說:“我只是想給你蓋一下被子。”

    遲宵頓了一下,才慢慢鬆了手:“對不起。”

    看出了現在的遲宵誰也不信,桑洱就不再刻意靠近他了。

    這間屋子有些逼仄,只有一房一廳,一張床。床已經讓給了遲宵,桑洱也不好意思把傷員趕下來,就從衣櫃裡找到了被子和枕頭,打算在沙發上窩幾天。

    桑洱本來就在發著低燒,精神不好。不過,引發她生病的那個心結,隨著遲宵的現身,竟奇異地迎刃而解了。她的精神鬆懈了下來,靠在沙發上,抱著被子,很快就陷入了沉睡裡。

    她並不知道,遲宵這一夜,雖然睡了她的床,但壓根沒有合過幾次眼睛。

    非但如此,他還忍痛,悄然下了地,小心地翻看了她桌子上的東西,確認了她確實是白蜂巢的員工。還看到了桌子上放了一些退燒藥。

    既然這個人一口就說出了他的身份,肯定已經收到了白蜂巢的內部信息,知道大體發生什麼事了。

    那麼,為什麼這個人還願意窩藏他呢?

    遲宵蹙眉,眸中掠過了幾分深思。忽然,聽見沙發那邊傳來了夢中的嘟囔聲,他立即快而輕地將東西都回歸原位,就連傾斜的角度也細心地恢復了,就回到了床上。

    .

    白蜂巢耗費巨資製造的實驗品走丟了兩天一夜了,都還沒挖出來。

    目前,唯一能確定的,就是他還沒有離開樂園。但要在這麼大的範圍裡甕中捉鱉,並非易事,畢竟,政府對底層的管理一向很混亂,魚龍混雜,多了一個人、少了一個人,誰都不會發現。

    搜捕暫時沒找到桑洱這裡來,遲宵待在她的小屋裡,暫時過得還算安穩。他畢竟不是真正的人類之軀,那麼恐怖的傷口,短短一週,就筋肉凝合,復原了大半。倒黴的變成了桑洱,之前好不容易用藥壓下去的高燒,冷不丁地有了反覆,捲土重來。

    遲宵把床鋪讓回給了她,語氣平淡而溫和:“床還是給你睡吧,我已經佔了你那麼多天的床鋪了。”

    這一次,他們不再是在封閉的環境裡相遇了,遲宵待她的態度,也和之前兩次“眼中只有她”的模式,有了不同。他甚至沒有透露過自己的名字和編號。

    自然,桑洱也沒有機會,再給他取一次名。

    桑洱低咳了一聲,沒有推拒,她鑽到床上,只從被窩裡露出了一顆小小的腦袋,黑髮凌亂地鋪在枕上,眼睛有點溼潤:“你打算之後怎麼辦?”

    “我要離開樂園。”

    “可是,去其它樂園需要市民身份,你怎麼混上星艦?”

    “我不是去那裡。我要去的是——”遲宵頓了頓,轉頭,看向了她的陽臺:“那裡。”

    溫暖的夕陽將他的眼珠照得如火燒的琉璃一般,桑洱看愣了一會兒,才轉頭,意識到了遲宵指的,是樂園的“圍牆”。

    樂園是太空城,邊界並不圓滑,在空曠的邊境,立起了一道宏偉而漫無邊際的高牆,至少三四十米高,以堅實的水泥壘砌而成。轟隆隆的排水管,日夜不息地排出黑褐色的廢水到牆外。

    圍牆內還算是一片有人管理的城市。圍牆之外,則徹底是犯罪者的天堂。同時,它也是城市排放廢品垃圾的廢土之地。一些被城市驅逐的人、通緝犯,也會住在那裡。

    絕對的危險,也意味著絕對的自由。

    不過,那個地方,似乎也是現在的他的最後選擇了。

    桑洱捂著嘴,咳了幾聲:“那裡太遠了……你等我好一點,就送你過去。”

    兩人在夕陽下,望著彼此。屋中沒有點燈,忽然,他們同時開了口:“你……”

    遲宵停了下來:“你先說吧。”

    桑洱實在忍不住好奇心:“你也知道,我是白蜂巢的員工。我聽說你走之前,殺掉了很多實驗動物,為什麼啊?”

    遲宵的睫輕輕撲扇了下,平靜地說:“在那個地方,逃不出去的實驗品,都會死得很痛苦。既然難逃一死,不如,我來送它們一個解脫。”

    他這套邏輯,乍聽殘酷,但見識過白蜂巢內部手段的桑洱,居然找不到理由反駁。她吶吶地點了點頭,說:“我沒問題了……你剛才想問我什麼?”

    遲宵定定地看著她:“你為什麼要幫我?”

    桑洱燒得腦子昏昏的,也沒多想,就道:“因為逃不出去的實驗品,都會死得很痛苦。”

    說完了,桑洱忽然有點懊惱,雖然自己想表明的也是那個意思,但直接照搬了他的話,感覺有點傻氣,詞彙量很缺乏的樣子。

    遲宵略一揚眉,忽然,挑了一下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