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22

    宓銀的喘息很響,路上差點踩到窟窿,好在桑洱眼疾手快地穩住了她:“小心點。”

    宓銀的同黨就在懸崖下等著。在入夜後,昭陽宗展開了結界,要麼是宗內的弟來打開,要麼就得硬闖。宓銀這個情況,如果有人帶她出去,那就最好不過了。

    “結界開了,你走吧。”

    宓銀心有不甘

    ,並不知道自己實際上是被男主光環壓倒了,心想:謝持風那討厭鬼,肯定是她的剋星,讓她這次也沒討到好處。

    雖然很想帶走洪姐姐,但現在不穩妥,萬一因此丟了性命,沒完成主人交代的事,那就糟了。宓銀只能咬咬銀牙,就此離去。

    等宓銀消失後,後山懸崖上,就只剩桑洱一人了。

    遠方的琉璃燈一盞盞地亮了起來。晦暗的天空中,烈風呼嘯,成群結隊的烏鴉拍翅亂飛,嘶叫不停。

    奇也怪哉,今天的烏鴉……怎麼那麼多?

    桑洱有點狐疑,看了一眼天空。懸邊的風鼓起了她寬大的衣裳,一不小心,就將她衣襟裡的那隻小老虎錢袋吹了出來,往懸崖邊飛去。

    臥槽!

    桑洱一驚,伸手沒撈回來,連忙追著它跑到了滿是碎石的懸崖邊。在它差點兒飛下去之際,終於將它抓回了手心,自個兒也差點沒站穩。

    好險,這可是幾百jj幣換回來的道具,掉下去就虧大了。

    桑洱打開小老虎錢袋的開口,檢查了一下里面的東西。

    由於不能精確地控制這具身體會在拜堂的幾分幾秒掛掉,在這個小老虎錢袋裡,她有備無患地塞了一封解釋信。

    這樣,萬一事情有變,她的師父和同門也能知道她究竟為什麼會暴斃。同時,她順便對謝持風表達自己欺騙了他感情和色相長達兩個多月的歉意。

    雖然言語不足以補償什麼,而且,謝持風未必願意看。

    桑洱:“將心比心,我要是他,看了只會覺得晦氣。”

    系統:“……”

    而對於蓮山真人這些曾經對她寄予厚望的長輩,還有與她並肩作戰過的同門,也不能苛求太多。要是大家看完了信,願意給她整理遺容,將她好好下葬,那就最好不過了。

    要是不願意,那就算了。

    桑洱垂下眼,小心地吹乾淨了小老虎上的灰塵。忽然,鼻尖微涼,感覺到天空有細微的雨霧落下。

    不知不覺,已經快到酉時了。

    天邊沉雷隱隱,風嗚嗚地吹。雨似乎變大了。

    再待下去,大概要弄溼衣服。桑洱撐著膝蓋,站了起來,一回過頭,她就僵

    住了。

    謝持風就站在她身後的不遠處。

    他的烏髮被雨點打溼了,一縷縷地黏在蒼白清瘦的頰邊。襯著身上朱衣,隔著朦朧雨霧,如鬼似魅。

    這麼長的時間,桑洱從來沒有見過他穿過這般豔麗的衣裳,本該被襯得唇紅齒白、俊美異常。但謝持風的神色,此刻卻難看到了極點,近乎僵冷。

    那張在往日裡,有如曉月霜雪一般清冷的臉龐,泛著晦暗徹骨的煞氣。

    秀美眼梢隱有血色,死死盯著她。

    他的模樣,有點不對勁。桑洱隱隱有了不祥的預感,但還是扯出了一個溫柔的笑:“持風?”

    她並不知道,此刻的謝持風,頭痛欲裂。在他的世界裡,交織著無數嘈雜混亂的幻象與畫面,真實和虛幻已經融在了一起。

    這一瞬間,他彷彿看見了破廟裡的郎千夜在張狂惡意地大笑:“你不知道,我吃掉你爹的心臟時,他那顆心還在跳動呢。”

    “你孃的臉上只剩下兩個血窟窿,哭也哭不出眼淚,真的很好笑,可惜你這死剩種沒看到啊。”

    “你馬上就要娶我了,還抱著我說了那麼多情話,真是天字一號大孝啊,你爹孃知道會不會從地裡氣活過來,哈哈哈哈哈哈……”

    ……

    謝持風手中的月落戾嘯顫抖。可在下一瞬,郎千夜那張殘酷噁心的面容,又扭曲成了桑洱笑盈盈的臉龐,彷彿走馬觀花一樣,他看見了桑洱一年三餐四季的細水長流的陪伴;看見了她在夢魘裡摟住他,告訴他天會亮起來的情景;一時又看見桑洱站在了廟會華燈下,眼睛亮亮地衝他笑,最後卻被扔在了人潮裡彷徨無措的身影。無數次,她追在他的身後,試圖去碰他的手,好脾氣地哄他,無限遷就他。最後看到的,是她柔順地抬起頭,被他親吻的模樣……

    在這不斷變換的幻象裡,他還看見了自己小時候遇見的那個人。她是冬日遞來的一碗飯,寄人籬下的小房間,是耳垂上小巧的紅痣,是一隻已經千瘡百孔的小老虎,也是他最初遇到的溫柔與殘酷……

    但很快,尖銳黑暗的記憶碎片就洶湧而上,吞併了一切。他終於越過了虛假,看見了

    背後不堪的真相。

    桑洱在小時候吃掉了郎千夜的半顆妖丹,不是她的錯。

    但他不能接受,不能接受她後來堪稱為背叛的欺騙。

    明知郎千夜與他的過去,明知通過欺瞞而與他在一起、讓他的仇家逍遙在外,對他是何等的傷害,也依然選擇了與虎謀皮。

    明明有如此多的機會可以與他坦白,她也未曾提起一次。來到了成婚前夕,還不願說出真相。

    這樣也能算是“愛”嗎?

    她怎麼好意思說出那個字?

    謝持風的心臟痛得彷彿要裂開了,道不盡的憤怒、痛苦和失望,讓他的頭顱愈加疼痛。在極樂的大喜日墜入了煉獄,幻象與現實在不斷交替。

    再一眨眼,他的眼前泛起了血色,彷彿跌回了小時候的煉獄。

    溫馨的府邸成了一片血海。家僕成片死去,白牆都是血汙。

    父親的心口是一個大窟窿,沒了心臟,孃的兩隻眼眶空空的,正在淌血。他們趴在地上抽搐著,死不瞑目。

    謝持風看見了那個幼小的自己,渾身顫抖,受盡侮辱,跑爛了鞋,咬爛了手腕,發誓今後一定要為他們報仇,血債血償。

    死去的爹孃,瞪著一雙流血的眼,圍住了他,嘴唇在嗡動,發出了聲聲泣血失望的質問。

    你為什麼不下手?

    你還在等什麼?

    郎千夜殺了我們,桑洱還騙你娶她!

    你對得起死去的我們嗎?你發的誓言還作數嗎?

    還在猶豫什麼?為什麼還不動手!

    ……

    戾氣在體內衝撞,天空染上了鮮紅的血意。謝持風眼瞼發紅,神色猙獰,在暴戾的氣息下,月落劍近乎要脫鞘飛出。

    而在這時,他對面那看不清模樣,彷彿是郎千夜,又像是桑洱的人動了。

    “持風,你衣服都溼了。我們別站在這裡了,快要拜堂了……”桑洱尚不知危險,上前一步,想去拉他的手,卻被裙襬絆了一跤,膝蓋一曲,身沉了沉。

    鏘——

    桑洱睜大了眼,脖頸一下抻直了。

    心口傳來了一陣清寒的感覺。

    月落的劍刃,直直地貫穿了她的心窩。

    鮮血啦啦地噴湧而出,滲透了那襲美麗如雲、繡滿金絲

    的嫁衣,沿著劍刃,汨汨滾落。

    在同一時間,謝持風的腦海,也是混亂而茫然的。

    妖怪的致命弱點是妖丹。

    若要完成立下的誓言,應該攻擊對方的妖丹。

    為什麼……在動手的一瞬間,他竟會心口一縮,突然改變了主意,硬是避開了那一處?

    他不喜歡桑洱。

    只不過是被炙情的幻境所矇蔽,才會誤以為自己愛她。

    現在幻境被破,錯覺自然也會跟著消散。為何心口還是緊抽著?

    對了,沒錯。一定是因為……他有很多話要問她,所以,絕對不能就這樣輕易地結束一切。

    帶著腥味兒的風拂動著少年的髮梢,彷彿消去了些許蒙在眼前的血霧和暴怒的戾氣,謝持風的神思慢慢回籠,終於看清楚了月落劍捅進了何處,凝了雨珠的眼睫遲鈍地眨了一下。

    心臟。

    這是人類的致命之處。不是妖怪的。

    在這個時候,謝持風還沒意識到,凡事皆有例外。

    有些東西,已經不可挽回地被毀壞了。

    彷彿是冥冥中,有一隻手撥動了他們命運的指針,讓它指向了未知的那一側。

    桑洱不久前才服下了化妖丹,她體內的郎千夜早已不復存在。

    這具身體最重要也最脆弱的地方,自然也不再是腹中妖丹。

    之所以會被月落劍識別出異常,只不過是因為邪氣未消而已。

    凡人被捅穿了心臟,是沒命活的。

    只是,在徹底斷氣之前,不會有人分得清,桑洱這個信用破產、滿嘴謊言的小騙,究竟是真的要死了,還是在裝模作樣、騙取同情。

    桑洱艱難地仰起了頭,望著灰暗的天空,薄而發紅的鼻翼在劇烈地顫動。

    瀕死前夕,茫茫然中,她依稀看見了遠處那片層疊起伏、垂滿燈籠的高樓,聽見了喜樂在夕陽下的奏鳴。蒲正初,於韋,還有許多熟悉又陌生的同門,正在大喊大叫,御劍飛來。

    “快過來!找到他們了,就在懸崖邊!”

    “赤霞峰上都是血,嚇壞我了,還以為怎麼了呢,沒事就好!”

    “先別管那麼多了,你們兩個,都快要行禮了

    ,這關頭還雙雙失蹤。再不回去準備,就要錯過吉時了……”

    離得近了,這幾道聲音,就徹底轉為了驚恐:“等等,你們這是怎麼了?!”

    “發生什麼事了?!快住手!”

    ……

    他們的聲音,夾雜在眠宿江嘈雜的嘩嘩聲裡,似遠還近。

    在這最後的時刻,許多細碎的念頭在桑洱的記憶裡閃過,面頰濺滿了血,卻忍不住想露出一個苦笑。

    或許是因為她改變了劇情,影響了什麼。所以,原本應該在拜堂時才恢復神智的謝持風,提前記起了一切。

    她千方百計地想避免最慘烈的結局。

    沒想到最終還是失敗了。

    甚至還弄巧成拙,死得原文更早。

    桑洱的視野陣陣發黑,嘴唇動了動,似乎想最後說點什麼。無奈,喉嚨早已被上湧的腥血堵滿,發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了。渾身也在不受控制地痙攣著,終於,抓不住那枚小老虎了。

    它落了下來。一路滾啊滾,滾到了謝持風靴邊的一灘汙泥裡。

    謝持風眸光定住,徹底怔然。

    就在這時,二人的腳下,散落各處的小石竟在輕微抖動,緊接著,傳來了強烈的震動。

    這片被滂沱大雨日夜沖刷的懸崖,終於撐不住,在這一刻,忽然迎來了崩塌,快得令人來不及防備!

    一時之間,遠處御劍而來的眾人的吼聲更加激烈:“小心!”

    “快御劍起來!那裡要塌了!”

    在那震耳欲聾、地動山搖的巨響中,軟爛的山泥裹挾著千斤重的斷石,朝著眠宿江滾滾傾瀉。

    桑洱措手不及,臉色慘白,踉蹌著倒退了一步,手不知所措地在空氣裡抓了一抓,想抓住點什麼。

    髮絲凌亂,嫁衣破爛。

    心口頂著一個血糊糊的滑稽傷口。

    沒有一丁點皮肉在復原的跡象。

    謝持風目光一定,思緒在那一剎,徹底空白了。

    他甚至忘記了,自己也要御劍自保。

    這一幕,也成了他此生此世,最深最重的夢魘。

    “持風,快回來!”好在,在關鍵時刻,蒲正初從後方猛撲了上來,死死地勒住了他的腰。於千鈞一髮之際,將謝持風撈了回來。

    卻已來不及抓住桑洱的手了。

    她小小的屍身和著泥石,一併落下。被後者重重地砸進了渾濁湍急的江水裡,再也不見蹤跡了。

    作者有話要說:下次再見,就是鰥夫和別人老婆的關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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