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046

    寒冬臘月, 雪地上泛著朦朦朧朧的銀光,像是天上月融化了,淌在此處。滾燙的鮮血噴灑在雪地裡,一陣薄煙後, 就凍成了冰晶。

    即使對醫術一竅不通的人, 見到這種渾濁的醬色烏血, 也會生出不祥的預感。

    桑洱佝僂著背, 蹲在雪地旁,咳得驚天動地, 視野昏花。但湧上心頭的第一感覺,卻是慶幸。

    好在跑得夠快,沒弄髒床鋪。不然, 那床被子在尉遲蘭廷手裡, 恐怕難逃被搓爛的命運,未免過於浪費。

    系統:“……”

    緩勻了急促的氣息, 桑洱懨懨地抓起了一團雪, 擦了擦嘴唇和下巴的血汙。

    這會兒, 她倒是不急著掩蓋住雪地上的血跡了。

    因為,已經沒必要了。

    鎖魂釘和它的鑰匙, 是配對的魔族法器。二者最大的區別,就在於鎖魂匙有後悔期。

    這玩意兒進入身體後, 需要一點時間才能和血肉融合。在此之前, 如果找到一個精於此道、道行深厚的魔修,想辦法將鎖魂匙從桑洱的身體裡引出來, 是可以挽回她的生命的。最壞的結果,無非也就是損失幾年陽壽。比起年紀輕輕就衰亡的結局,要好上一萬倍不止。

    但是, 這樣一來,鎖魂匙就會徹底作廢。

    渡血計劃才進行了一半就被迫終止,尉遲蘭廷最終還是難逃一死。

    而從桑洱咳吐出大口烏血開始,就意味著四個字——無可挽回。後悔期結束,鎖魂匙和身體徹底長死,再也逆轉不了衰亡結局了。

    這就是桑洱在等待的時刻。

    這一個月來,桑洱一直在等待這個時刻。

    在謝持風路線裡,桑洱已經見識到了劇情偏移有多坑爹。被迫加班就不提了,最後的結局也比原版要慘烈得多。

    而現在,尉遲蘭廷的路線,也已經顯露出了一點危險的苗頭——主線劇情提前了大半年開始。半年時間,變數太多了。很難說會不會產生多米諾骨牌效應。

    還有,尉遲蘭廷現在對她的好感度是80/100。不知道會不會有影響。

    雖然這麼想有點自作多情,不過穩妥起見,桑洱還是決定把原文的咽喉握在自己手裡,不給尉遲蘭廷做決定的機會。

    等尉遲蘭廷知道真相時,一切已成定局。不管他心裡是怎麼想的,也肯定不會放過她的指尖血不用。畢竟桑洱註定要歇菜。與其白白浪費她的指尖血,還不如物盡其用,總比兩個人一起死要好。

    下巴被雪摩擦過,冷得發麻。桑洱的睫毛上也結了霜,翻過掌心,將雪團撒回了地下。

    剛才跑得太急,連鞋襪都沒來得及穿。蹲了那麼一回兒,鑽心的溼冷不斷往上爬,腳趾都蜷緊了,還是趕緊回去吧。

    桑洱打著寒顫,有幾分遲鈍地摸上了柱子,就在這時,後方忽然有腳步聲在靠近她。

    凍僵了,聽見聲音,反應也慢了半拍。一轉頭,桑洱就被一件厚狐裘裹住了。同時,有人握住了她的腳,塞進了一雙又厚又暖的鞋子裡。

    尉遲蘭廷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醒過來的,雙臂隔著衣服,緊緊地抱住了她。

    凍僵的身體陷進了溫暖綿軟的衣裳裡。臉頰被擠出了一團肉,氣息都有點不暢。桑洱拱動了好一會兒,腦袋才鑽了出來。在昏暗裡,她看見了尉遲蘭廷毫無血色的臉龐。

    他沒有看她,晦暗的雙眼越過她的身體,望向那一灘烏血。

    冥冥之中的不安預感,終於在這一刻落下,擊碎了微弱的僥倖。

    當年,他被打入鎖魂釘後,靈力被阻遏,壽命也縮短得只剩下二十餘載。但是,真要論起來,這兩者都不是非常迫切的危害。

    靈力被遏,不過是當不了劍修,並沒有危及生命。

    壽命減短,厄運也是在十幾年後才會真正來臨的。

    並且,這兩個危害都是可逆的。只要取出鎖魂釘,便可恢復如常。

    鎖魂匙與鎖魂釘是互相配對的。那麼,它們的特點,理應也很相似。

    如今大雪遮天迷地,阻斷了求證這一猜測的道路。尉遲蘭廷也只能依照自己的經驗,這樣進行判斷。

    而且,這段日子,在桑洱的刻意隱瞞下,尉遲蘭廷並未發現她有過出血的後遺症。

    除了嗜睡和怕冷,桑洱表面看起來沒有任何異常。這落在尉遲蘭廷的眼裡,也佐證了他的猜測——鎖魂匙即使又危害,也並不迅烈,是緩慢而隱晦的。

    到了今夜,尉遲蘭廷醒來時,發現身邊空了。尋聲而來,就看見桑洱穿著單薄的衣服,蹲成小小一團,縮在角落裡咳嗽,雪地赫然是一大灘烏血。那一刻,尉遲蘭廷的腦海罕見地出現了空白。

    至少,吐血這種事,在他身上從沒有發生過。

    這和他想的並不一樣。

    而此刻,桑洱窩在他的懷裡,半閉著眼。鼻唇的皮膚泛著不正常的紅。

    在開春的時候,山雪會融化。她這個模樣,卻好像隨時會跟著雪花一起消失。

    在這一刻,一股沒有由來的不安焦灼,幾乎將尉遲蘭廷淹沒透頂。伴隨而來的還有茫然。

    為什麼他會如此不安?僅僅是因為事情脫離了他的預判和掌控嗎?

    不容細想這份異樣的感情從而何來,這麼多年來,對感情的習慣性壓抑,已幻化成一隻冷酷的手,摁熄了蠢蠢欲動的火苗。彷彿是預感到了它們一旦燒起來,就會燎原一樣,那動作帶了幾分狼狽與急切。

    早就決定了,為嘗夙願,不惜一切代價。

    為此,不論直接或間接犧牲了什麼,都應該做好了準備。不是嗎?

    桑洱的腿有點麻,身體卻是溫暖的,蹭了一下尉遲蘭廷的心口。

    就在這時,她感覺到,尉遲蘭廷的手上移,覆住了她的後腦勺,將她的頭側著摁入了他的懷裡。

    桑洱睜大眼。

    他這動作,分明在收緊,卻又像是在放開。

    而且,真奇怪。尉遲蘭廷明明是剛從溫暖的室內出來的,但他的手,卻似乎比任何時候都要冰冷。

    沒在屋外逗留太久,尉遲蘭廷將她抱進了房間,塞進了被窩裡,沉著臉,用被子將她裹得嚴嚴實實,並沒有在意她弄髒了自己的床鋪。

    一和溫暖的空氣接觸,桑洱反而哆嗦得更厲害,像是負責感受寒熱的神經恢復了反應能力。

    深更半夜,她眼睜睜地看著尉遲蘭廷快步走進走出,將炭火暖爐全搬了進來,房間溫度很快上升。隨後,他顧不上束髮,就出門去燒了熱水,盛滿了房間裡的浴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