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六百七十九章 豺狼虎豹,吃盡血肉!

    是人都會累的,興安希望陛下能勞逸結合。

    朱祁鈺提筆,終究又放下,看著面前的高麗貢紙,愣愣的出神。

    興安一看這模樣,也不再勸了,而是讓小黃門去尋了冉貴人過來。

    冉思娘帶著一陣香風飄進了御書房,便看到了陛下在紙上寫寫畫畫。

    “夫君,這是在畫什麼?”冉思娘看著旁邊的廢稿,滿是疑惑的問道。

    “四格小畫。”朱祁鈺言簡意賅的說道。

    在這個四格小畫上,一群小蜜蜂在辛勤的勞作著,蜂箱裡有十斤蜂蜜,但是一雙手出現,拿走了九斤。

    這群小蜜蜂更加努力的勞作,都餓瘦了,蜂箱裡有了五十斤的蜂蜜,但是一雙手,又出現了,拿走了四十九斤。

    在標頭的地方,朱祁鈺寫了標題:採蜜,旁邊註解了一句短詩:採得百花成蜜後,為誰辛苦為誰甜?

    這副四格小畫,比之過往的直接諷刺,要隱晦一些。

    它表達的含義是:留給蜜蜂一斤蜂蜜,就可以延續它們的種群,又何必留給它們兩斤呢?

    這就是僱傭勞動制下的勞動力再生產。

    既然給最底層的百姓們留一斤的留供資財,就足以保證他們活下去,那為何要留兩斤?

    而這首詩是唐朝詩人羅隱所寫的《蜂》,借物喻人,將蜂比作了勞動者。

    “這畫,朕怕百姓們看不明白,比較隱晦。”朱祁鈺略微有些頭疼的說道。

    冉思娘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陛下在表達的什麼意思,她搖頭說道:“百姓又不傻…”

    這話配這幅詩,還有什麼不好明白的嗎?

    “朕這副畫,仍然沒有力量。”朱祁鈺對自己的四格小畫,第一次不滿了起來。

    之前,他都是畫給是仕林們看,這次他要畫給百姓們看,這種陰陽怪氣的畫風,顯然不適合百姓。

    確切的來說,朱祁鈺覺得有些陰柔,缺少了力量,不夠直接,欠缺了情緒。

    朱祁鈺再次站起身來,從書箱裡找到了一幅畫,這幅畫是他在松江府駐蹕的二十多天的時間裡,登高望遠所畫的《三泖九峰百工圖》。

    這副圖中,遠處,無數的百姓在棉田裡辛勤的勞作;工坊裡的鐵匠們輪著大錘敲擊著鐵氈;街上摩肩擦踵兩側的販夫走卒在奮力的吆喝;碼頭上的力夫,正在裝卸著貨物,駐足看著漸行漸遠的貨船;織造局的姑娘們踩著紡車,竊竊私語;造船廠的船工們正在拖拽著巨艟下海……

    一副國泰民安的盛世長卷。

    “這畫真好。”冉思娘忍不住的讚歎道。

    這幅畫是在她的研墨下,陛下一筆一劃勾勒而成,她已經無數次感慨這幅畫卷的美好,以及這副畫卷之中,描繪的國泰民安。

    她喜歡這幅畫,更希望這幅畫裡的種種,不僅僅在松江府出現,而是在大明四方之地,皆是如此。

    她也希望有一天,她的家鄉雲貴川黔這些偏遠之地,一如畫中模樣。

    陛下不住皇宮,而是住在泰安宮裡,泰安泰安,國泰民安。

    這副畫上仍有大片的留白。

    朱祁鈺再次著墨,畫風陡變。

    在棉田的隴上,出現了一個坐著轎攆、大腹便便的地主,背後的侍女為這地主舉著傘,一個侍女在剝著葡萄,四個轎伕被壓彎了腰,而地主面色兇狠,耀武揚威的指著田中農夫,大聲訓斥著。

    在寧靜的小村寨之中,一群皂吏跟著一群凶神惡煞的惡賊,正在用力的踹著院門,院落之中,一個民婦抱著稚童,瑟瑟發抖,稚童在嚎啕大哭,民夫的眼神驚恐,一隻手在稚童的背後順氣。

    在城門口,一個老翁,面色黝黑,滿臉的灰塵,兩鬢蒼蒼,十根指頭盡是墨色,坐在一架排子車前,車上是煤炭,這老翁抱著五城兵馬司一個校尉的腿,這校尉手裡拿著文書,作勢要將排子車拉走。

    在城中民舍之中,一家四口,正在被驅趕出自己的院落,身邊都是零散的包裹,一個五大三粗的女人,站在院落門口,叉著腰,伸著手,正在破口大罵,被罵的一家四口,只能默默的收拾著行囊。

    舊院書寓裡的娼妓們,滿身傷痕,跪在地上,似乎在祈求,衣服上還有些血跡,臉上都是淚痕,眼中皆是絕望,一個滿臉橫肉的嬤嬤面無表情,而書寓的門外,是兩個躍躍欲試的客人。

    松江府衙門裡,松江府尹背後是明鏡高懸,堂中站著男子,綾羅綢緞,還跟著一個一個小廝,為男子鞍前馬後,而堂外,是一個短衫的斗升小民,在被衙役摁在椅子上,顯然是要杖刑。

    冉思娘看著這畫風陡變的畫卷,歌舞昇平逢盛世,豐衣足食享太平的畫,添加了這些個場景之後,立刻變得家家流血如泉沸,處處冤聲聲動地的壓抑。

    冉思娘終於拉住了陛下的手說道:“夫君。”

    “這城門口賣炭的老翁,是去年十一月在京城的事,那五城兵馬司的校尉,是為了讓老翁去煤市口賣煤炭,並沒有強取豪奪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