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五百三十八章 不求萬世,只爭朝夕

    宣德三年,宣德皇帝問政,問楊士奇,天下貪官何人最貪?

    楊士奇說是劉觀,然後劉觀就被全家流放到了遼東。

    劉觀是替罪羊。

    因為處罰劉觀,本身就是宣德皇帝在敲打楊士奇。

    將一個性格奢侈的人,推到德不配位的地位上,任其狂妄,等到要出事的時候,把他推出去做替罪羊,這種手段,實在是太平常不過的權鬥之術了。

    李賓言深吸了口氣,面色複雜至極的說道:“當年鹽政共計一百二十三萬引,宣德三年戶部計,超發至三百二十八萬引鹽引,這多出來的兩百萬引,就是劉觀能夠呼風喚雨的原因。”

    “劉觀這筆錢,分成了兩部分,涇渭分明,一百二十三萬引入了國帑,剩下的兩百萬以劉觀為首鹽運司官員,上下其手。”

    “他們建立了一套獨立於京察、大計之外的手段,官員的升遷任免,全看裙帶,不看為政。”

    殺了一個劉觀,敲打了楊士奇,但是隻要楊士奇還活著,當初大部分的官僚升遷,都歸楊士奇一個人說了算。

    京察、大計,本身是太祖皇帝定下的官員升遷的標準,結果如同廢紙一樣。

    李賢眉頭緊皺的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是說,這兩百萬引就是官員們升遷調任的關鍵手段,若是不肯跟他們同流合汙,別說升遷,就是能保住官身,都要兩說了。”

    “所以考成法的第一個五年,陛下是想讓天下官僚接受這種考成法決定升遷,所以陛下對考成法的預期,並不是很高,只是讓大家接受嗎?”

    考成法的推行,在第一個五年之內,是讓官僚習慣考成法的存在,習慣考成法才能決定升遷與否的標準。

    陛下在利用考成法收回權柄。

    “然也。”李賓言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說道:“興於此,亡亦於此。”

    “稽戾王逐漸長大了,發現了楊士奇權柄滔天,自然不滿楊士奇獨攬朝綱,可是楊士奇卻已經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

    “就比如這貪腐二字,下面孝敬給他的錢,他必須拿著,他不拿著,把它們給了稽戾王,楊士奇手下那群人,就會把他撕得粉碎。”

    “這就是當年楊士奇的困局,他知道皇帝對他的獨攬朝綱產生了不滿,但是他只能一路走到黑,走到底。”

    胡濙告訴李賓言,官場這個世間最大名利場的生存之道。

    有些東西,能伸手,就不要伸手。

    有些事,一旦開始,就沒有回頭路可言。

    李賢猛地站了起來,大聲的說道:“那楊士奇倒了,天下還是那個天下,分毫未變。”

    “倒一個楊士奇而已!還有劉士奇,張士奇,王士奇!”

    “他們窮奢極欲,中飽私囊,即便是短暫的蟄伏,只不過是把私慾藏在心底深處,然後等待下一個楊士奇罷了!”

    李賓言神情有些玩味的說道:“我知道,胡尚書知道,於少保知道,陛下更是知道。”

    “楊士奇倒了之後就是王振,王振倒了之後,本來該輪到王驥的,就是那個靖遠伯王驥。”

    “可惜的很,王驥在陛下手中完全沒有開始,就結束了。”

    王驥用王振,而非王振用王驥。

    李賢慢慢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臉上滿是迷茫的看著李賓言,愣愣的說道:“所以呢,如何防止這些人,春風吹又生呢?”

    兩個人久久未曾說話,因為他們都知道,這個問題,沒有答案。

    即便是神武如太祖高皇帝,英明如太宗文皇帝,即便是當今陛下,似乎也無法解決這個問題。

    李賓言臉上浮現了一股笑意說道:“所以陛下從來不求萬世,只爭朝夕。”

    這就是陛下的務實之道,只要陛下還在位置上,這些人就只能蟄伏。

    “李燧如何?”李賓言問到了另外一個問題。

    南京,是一個花花世界,十里淮河十里煙花,這裡的世界太精彩了,李賓言自己知道,突然從窮鄉僻壤來到這樣一個富貴鄉,會是什麼模樣。

    李燧,那個敲響了登聞鼓的人,會不會在這個煙花世界,就此沉淪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