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萬隻熊貓 作品

第四百二十九章 天下英雄盡入彀中

    洪亮吉說幹就幹。他不假下人之手,親自磨墨,揮灑千言,引經據典,把汪中罵了個狗血淋頭,真是一解胸中積鬱之氣。然而等他寫完又親自讀了兩遍,感覺滿意了,這才想起,那送信的人壓根兒就沒留下地址。

    啊噢!

    洪亮吉搖頭苦笑,隨即將信紙撕了個粉碎,扔進火盆裡燒成灰燼,心想我還是親自過去罵他一頓好了。

    就在這個中秋節的前後幾天,從揚州到常州,先後有十幾位屢試不第或是無心科舉的讀書人,都接到了由人轉交的汪中的親筆書信。

    這些人有的是汪中的舊友,有的是一直仰慕其大名卻未曾得見的年輕士子。他們在看過信後,有的是一把火焚之,只當從未收到;而有的則是悄悄收拾行囊,準備在八月下旬動身北上。

    之所以汪中會在沉寂了兩年之後突然來這麼一下,主要就是受了刺激,準確的說是受了林子平的刺激。

    乾隆五十四年七月下旬,也就是1789年的7月,由幕府的“北海奉行”牽頭,來自島國的大批蘭學者先後乘坐北海商號的辯才船抵達了北海鎮。

    這其中最為著名的是已經66歲的杉田玄白,其他還包括了麻田剛立、宇田川玄隨、高橋義時、山片蟠桃、司馬江漢、本木良永、朽木龍橋、桂川甫周、後藤犁春、橋本吉宗、志築忠雄等學者及他們的學生和家人,林林總總得有一百五十多人;其中的著名蘭醫內科學者宇田川玄隨就是佐藤信淵當年的蘭學老師。

    幕府的態度是眼不見心不煩,既然北海鎮要,那乾脆一塊打包送走,免得這些人沒事就聚在大阪或是江戶搞三捻四,弄的江戶和大阪奉行一天到晚提心吊膽。

    這麼多島國的自然科學愛好者集體造訪,讓北海鎮的上層管理者們幾乎是全員出動,趕赴鯨魚港表示熱烈歡迎。

    谷鏡</span>  不過汪中對此則一點興趣也沒有,甚至還謝絕了跟趙新一起去鯨魚灣的邀請。

    開玩笑!江南文萃之地,要什麼人才沒有?林子平從倭國搞一群學西洋人玩意的傢伙來,趙王居然待若上賓,什麼意思嘛?!

    論學識,歷史上汪中那是檢校過《四庫全書》的人,博覽經史百家,無書不讀,無數讀書人為之景仰。在十八世紀中國漢學的傳承脈絡上那絕對是拔尖的人物,他能看得起島國?

    論文采,汪中的駢文在清代駢文中被譽為格調最高,所謂“驚心動魄,一字千金”。去年趙新在黑龍江城寫的那篇祭文,後來被汪中看到這叫一頓損,大罵這寫的是什麼“狗屁文章”,將其貶的一錢不值。得虧是趙新沒聽見,否則非得羞的鑽到桌子底下,再挖一坑把自己腦袋埋進去。

    實際上汪中這還是顧忌趙新的面子,沒敢當面損。話說以前他當諸生時,連督學都不放在眼裡。有一回,一位孟姓的督學主持考試,期間踱步到汪中的考桌旁。汪中為逞其才,三下五除二就答完了卷子,然後就準備交卷,使勁一拍桌子,大喝道:“今日當嚇死小孟矣!”他喊人家主考官“小孟”,話說自有科舉以來,就是再有才學的人,誰能有他如此壯舉?

    事實上汪中也知道自己性格上的毛病,他的辦公室裡就掛著一副手書“峭厲峻急,不集其福。”意在告誡自己要戒褊去急,泛愛寬容,張弛有度,才能存其心,養育其正性,達到仁人的境界。做學問要和順以從眾流,才能學業精進。如此,方能胸懷廣大,無災無禍。

    話說回來,汪中不去參加歡迎儀式,可小學校的一幫老師都去了,連王貞儀聽說後也跟著老尤去了。等一群老師回來後就開始閒聊,說真沒想到島國現在竟然有這麼多醉心於自然科學的人,而且水平還出乎意料的好,居然知道開普勒第三定律如何布拉布拉......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汪中越聽越惱火,終於忍不住拍案而起道:“什麼蘭學!我泱泱華夏,漢、唐以後所服膺者,崑山顧寧人氏、德清胡朏(音同匪)明氏、宣城梅定九氏、太原閣百詩氏、元和惠定宇氏、休寧戴東原氏。所謂古學之興也,顧氏始開其端;河、洛矯巫,至胡氏而絀(音同處);中西推步,至梅氏而精;力攻古文者,閣氏也;專治漢《易》者,惠氏也。凡此千餘年不傳之絕學,及戴氏出而集其成焉。”

    在座的老師們聽了這話都是相顧愕然,原本你一言我一語的喧騰熱鬧一下就冷下場來。大家早就知道汪中這人憤世嫉俗,時常有驚人之語,又怕洩露自己的底細,所以平時當他面說話都十分小心。再者對方這一大套話下來,聽的眾人云山霧罩,過了好幾分鐘都沒琢磨過味兒來。

    不過在場的王貞儀卻是聽明白了,她連忙拉著老尤出去好一通嘀咕,老尤這才恍然大悟,嘖嘖稱奇。心說果然是名不虛傳的大學者,這回可是領教了什麼叫罵人不帶髒字,什麼叫意在言外。

    要想明白汪中的這番話,首先就要理解什麼是“經學”。經學嚴格的說就是是指註解經書的學問,而經書則是中國古代學術的主體,泛指先秦時期各家學說要義的學問,具體而言則是專指《十三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