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萬隻熊貓 作品

第六百一十四章 海上週旋窮政體

    要知道現代國家理論的基礎可不是“天子受命於天,諸侯受命於天子,子受命於父,臣受命於君,妻受命於夫”的自然國家,而是基於人的意志的“人為國家”。其實質就是用人權代替皇權,用多民族國家代替華夷之辯。

    換言之,封建國家之所以王朝更迭,除了統治逐漸腐朽,經濟惡化的問題,還有一個最主要的現象就是“人人為自己,皇帝為大家”。所以明末的時候即使國家財政再困難,士大夫階層家財萬貫也不掏錢幫忙;而到了滿清要在傳統文化上動手的時候,民族主義感召下的士大夫們反倒是站出來了,舍家拋業的投入抗清大業。

    等到了異族的皇帝或者這個群體都融入進傳統文化,乃至成為“治道合一”的代言人,通過文字獄壟斷了話語權後,士大夫階層又恢復到了以往的狀態。

    要想在十八世紀的中國建立共和,首先面對的就是“人民”的問題。那麼有什麼樣的人民就有什麼樣的政體中的“人民”,與有什麼樣的政體就有什麼樣的人民中的“人民”一樣嗎?

    答案顯然是不同的。

    跟中國傳統文化中的民本思想不同,北海鎮要想建立共和,需要做的可不光是封建時代的“為民制產、為民請命、為民父母、為民做主”,還要通過教育,啟蒙、改善並塑造自己所需要的“人民”。

    要知道人民一旦通過教育認識到了自由,就會找尋自由和平等,並內化為一種普遍的人格。也只有到了人民不會因冒犯皇權或是文化權威而感到羞怯或畏懼的時候,共和政體才能實現。

    趙新可以想象的到,以汪中為首的北海鎮新儒家到時候一定會從中國的傳統中尋找政體改制的依據,也就是“託古改制”。這從他之前和焦循的閒談中已經看出了端倪。

    不管如何變,他們對於體制的要求不外乎就是十六個字:“人無遺材,地無遺利,君民不隔,名實必符。”而所謂的人和民,自然是掌握了話語權的讀書人。

    問題是“君民不隔”的目的只是通上下之情,緩解內部各階層的矛盾衝突,民權才是關鍵。不把這層屏障給打破,北海鎮治下的共和中國就是個怪胎,要麼分崩離析,要麼就重回家天下的老路。

    趙新由此想到,於德利之前提到的“過渡期”其實大有深意,看來對方對於政體問題的考慮遠比自己要多。

    “這個老狐狸!說話總是留一半,非要讓我猜。”

    在回程途中的二十幾天裡,趙新還和幾位法國人進行了一次長談,向他們請教了對於政體和憲法的看法。此舉帶來的結果就是被人好好上了一課,之後他幾乎每天都去找那人請教,惹得他那位28歲的美麗夫人心裡很不愉快。

    這人,就是馬奎斯.德.孔多塞。

    說實話,解救拉瓦錫純粹是出於方化對偶像的憧憬,另外趙新覺得此人實在死的太冤。而其他三位“拉神”則是在後世名氣太大,北海鎮要建立自己的學院,有了他們的坐鎮,才能名副其實。

    而就孔多塞來說,相比在微積分和博弈論上的成就,此人在歷史上最大的貢獻就是寫出了《人類精神進步史表綱要》,而且是在他生命中最後九個月的逃亡途中完成的。

    這本書的意義何在呢?那就是在此之前歐洲沒有人會認為人類能夠完全理解自然世界。也就是說,人類生來就有對各種知識感知和運用的能力,並會在這一過程中掌握知識的規律性,乃至認識世界。而在此之前,能做到這一點的惟有上帝。

    除此之外,歷史上他還擔任了1792年法蘭西共和國第一步憲法草案的總體起草工作,可見其能力絕對是神仙放屁--不同凡響。

    不過本時空由於北海鎮的出現,孔多塞辭掉了起草委員會的工作;因為羅伯斯庇爾在“聖殿塔事件”後公然提出,只有在和平到來之後才能用憲法治理國家,而內外戰爭狀態下的政府只能是獨裁政府。

    在兩人的交談中,孔多塞向趙新大致講述了自己對於歷史哲學、憲法和教育的諸多看法,讓趙新感覺受益匪淺。雖然對方是透過西方文化發展來概括人類精神進步的歷史,理論中也無法擺脫基督教神學的意味,可趙新覺得對於一個從未了解過中國文化,也從未到過中國的人來說,已經很了不起了,難怪此人會成為啟蒙運動的代表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