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萬隻熊貓 作品

第六百三十五章 行到山窮山盡處

    正月十三,濟南府欽差行轅。穿著一身灰色市布夾袍的劉墉坐在書房內的太師椅上,站在一旁的養子劉錫朋正在將一封從諸城老家送來的急信拆開。

    這封信是北海軍情報局的人在五天前派人秘密送到諸城槎河山莊的,信封上寫的是“石庵公道啟”,落款是“維揚末學焦理堂”。理堂,是焦循的字。

    劉家對送信人無所顧忌的上門行為是又氣又怕,然而他們根本不敢將對方扣下送交官府,也不敢把信瞞下不送,於是只得讓回家祭祖、屁股還沒坐熱的劉錫朋趕緊把信給送去濟南。此人是劉墉的養子,因劉墉無子,所以族兄弟劉墱便過繼來一個。

    要知道如今北海軍的兵鋒已經逼進了五龍河一線,距離萊陽縣城就隔著一條孫河;翻過兩道山,走上四百多里,就是諸城。不過人家有大鐵船和炮艦,真要打的話肯定不用這麼麻煩,從膠東半島南部的潮河入海口登陸,向北直插一百多里,翻過九尖山就到了。

    焦循為什麼會給劉墉寫信呢?

    話說在乾隆四十四年,16歲的焦循參加童子試,而劉墉正是當時的江蘇學政。之後焦循順利進入官學,因算學基礎紮實,成績出色,得到劉墉賞識;又受對方的指點,從《毛詩》入手學習經學。從這一點來說,劉墉和焦循也算有師徒之誼。

    焦循其實很早就有了這個想法,不過直等到他回了北海鎮,得知清廷派劉墉欽差山東,這才決定給當年的老師寫封信,規勸一番。他把這想法和趙新說了,趙新雖不以為然,可還是同意讓情報局的人負責傳遞。

    在趙新看來,槎河山莊劉家雖然不是什麼大地主,也素有清廉儉樸之名,並且在整個山東民間有著一呼百應的能力,但他們是一根緊緊纏在滿清這棵大樹上的樹藤,跟北海鎮是天然的死對頭。

    諸城劉氏一族是明代中期從徐州遷到山東的,在之後的百餘年時間裡都是以耕種為生,屬於社會下層,一直到了天啟年間才有人補為“諸生”,算是踏入了科舉之路。

    從順治九年到滿清乾隆五十四年,劉家在一百四十多年的時間裡,相繼出了32個舉人、11個正牌進士,三品以上官員多達8人。尤其是劉墉的父親劉統勳,乾隆二十六年出任東閣大學士兼掌禮部、兵部事務,之後又當上領班軍機大臣,被乾隆帝稱為“不愧真宰相”。至此,劉家終於成為比肩桐城張家,聞名海內的漢人仕宦大族。

    另外從順治六年漢人遷出北京城內迄今,被皇帝賞賜住在北京城內的漢人大臣前後只有兩家;一個是護國寺的張廷玉家,再一個就是驢市衚衕的劉家。如今隨著劉墉升任內閣學士,率軍出鎮山東,劉氏家族又達到了一個高峰。

    焦循給這樣的人寫信,除了能在心裡膈應一下對方,毛用都沒有;趙新甚至覺得,能不能膈應到還兩說著呢。

    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乾隆四十八年】  【】

    當劉錫朋在劉墉的注視下,拆開信封上的火漆,取出信紙掃了兩眼,頓時色變,輕聲道:“父親大人,信中多是悖逆狂妄之語,焦裡堂此人用心實在險惡!”

    “念。”

    “這......”

    “念!”

    跟幾年前趙新在大沽口潮音寺遇到時相比,劉墉的面相幾乎沒什麼變化,只腦後的頭髮白的更多了,古銅色的方臉腮頰凹陷了不少。此刻他半眯著眼睛,側身凝望窗外雪景,有點像雪天河灘上覓食的一隻老鸛,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實際上,此時的劉墉在腦海中回想起了十幾年前在揚州見到的那個年輕士子,他對那些家貧仍刻苦求學的年輕人都會特別關注。在他的心目裡,焦循是個很有才華的青年,而且還侍母至孝,這樣人怎麼會背叛朝廷,投靠趙新那個不學無術的反賊呢?

    “石庵公函丈:方馳尺牘,旋損今翰。聞公經略山東,循想當年,猶將感嘆,而況循弱歲奉手,自非木石。今曉以大義,望公納之。

    夫天下者,中國之天下。惟滿清者,竊神州陸沉之際,遂乘多難,竊踞中原,以一家一族荼毒萬姓萬民;豢其醜類,坐食齊民,厚祿高官,合薰於蕕,以逆為正。昔王者一統,治服四夷,春秋大義,首言尊攘;五胡亂夏,再傳而滅;蒙元乖戾,百年而絕。今北海天降聖人,率群雄而拓地萬里,解民生之倒懸,開民智,興民權,光復神州,旦夕之間。誠哉天道好還,合當應讖。

    公熟於史漢,博通內典,當知可乘而不可抗者,時勢也。公父子兩代清廉,世居東省之地,以通達之學,兼博辨之才,耕讀傳家。昔者劉文正公清介持躬,克身守己,名播海內。石庵公清正廉明,不阿權貴,天下人無不服公品宜,至以包孝肅比之。今風雲時變,北海軍摧枯拉朽,滿清時日無多,公雖力挽,終無所救,荒園易主,繞樹無依。苟有愛天下之心者,於此之時,宜何擇焉?

    恃公與循有恩,故敢傾吐肺腑,言之不慚,足下以為何如,幸明詔之。臘不盡十日,弟子循惶恐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