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萬隻熊貓 作品

第六百六十九章 獻俘闕下粉太平



            

            

            和琳回到北京城的時候,已經是乾隆五十八年的六月底。

從茫茫雪域高原再度回到煙火人間的花花世界,耳畔再也聽不到大炮火槍的轟鳴,更漏刁斗的報時,看不到兩軍相搏、血腥廝殺的慘烈場面。從青海草原的牧童逐羊,到西北放馬漢子的信天游,再到西安城歌榭樓臺箏弦蕭管,街衢三十六行吆呼叫賣……種種世情俗態,讓一行人都覺陌生新奇,恍若隔世之感。

因為乾隆授意福康安留在西藏會同八世***、七世班禪和駐藏大臣、以及西藏地方官員敲定《欽定藏內善後章程》,務必穩定西藏地方局勢,所以回京獻俘的差事便落到了副手和琳的頭上。

古人說,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出征之前要拜祭天地和祖先,以鼓舞士氣;捷報傳回同樣要舉行祭祀儀式,以便對之前祭祀時許下的諾言進行還願。

滿清自入關以來,雖然內外戰事頻繁,俘獲甚眾,但自康熙時代起,便有了「內地剿賊不獻俘,惟外夷獻俘」的做法。到了乾隆時代,無論是大小金川之戰還是平定準噶爾和回部,開疆拓土的軍事戰爭頻頻不止,獻俘受俘禮便經常舉行,滿足了乾隆好大喜功的心理。

如今北海鎮在關外戰場上屢屢大敗清軍,揮師入關之勢愈發明朗。在這樣的狀況下,清廓戰爭的勝利就成了多年來唯一的亮點,於是一場用來歌功頌德、粉飾太平,藉此提振士氣人心的獻俘大典也就成了必然。

和琳身為和珅的親弟弟,而且還是欽差加駐藏辦事大臣,深得乾隆賞識,正是紅得發紫;自抵達西寧伊始,一路所到之處,滿眼所見無不是脅肩諂笑之輩,貫耳聽到的全是阿諛奉迎之語。然而越是如此,他的心情就越是糟糕。

大隊人馬抵達豐臺大營後,和琳將廓爾喀攝政王巴都爾薩野和幾個頭人交接給兵部來人,後面的具體流程都是由兵部和禮部負責操辦,他只需跟著做就好。因為明日還要去圓明園覲見乾隆,和琳也回不了家,因此只命人送了一個稟帖進軍機處,自己辦完手續後,便帶著手下的幕僚和長隨住進了西便門內的驛館。

黃昏時分,他草草吃過了晚飯,便帶上幕僚出門散步。此時金烏西墜,倦鳥歸寞,城內各家各戶都是炊煙裊裊。走在街上,耳中隱約聽到白雲觀內鐸鈴悅耳的撞擊聲,西便門那高大的堞雉和半隱在茂林修竹中的殿宇飛簷都鍍上了一層金紅色的光。

不知怎麼的,和琳驀然想起了曾在安平港見到的孔紹安。在朝廷的邸抄中,那名面相拘謹的年輕人如今已經是北海鎮統管膠東四縣的大頭目,官職名怪怪的,叫什麼「行署專員」。他禁不住想到了一個大逆不道的念頭,要是自己這樣的去了趙新手底下,不知能給個什麼樣的官職?

跟在他身邊的幕僚叫沈世傑,紹興人,從乾隆五十一年署理杭州織造起,就一直跟著他當師爺。沈世傑和琳一直沉吟不語,在旁笑問道:「東翁,是在想著明日奏對的事麼?」

「奏對的事好說。」和琳回過神來,揹著手沉聲道:「我是在想皇上什麼時候讓我回廓爾喀。那裡的山多土地貧瘠,能耕種的所在只有陽布河谷,每年的產出恐難維持啊。」

沈世傑點點頭道:「廓爾喀的情況確實很麻煩,和太弇不是已經和英吉利人簽了條款麼,下一步就是勘定雙方邊界,問題應該不大。東翁這次和福大帥一起擬定《善後章程》條款,又全力推行「金奔巴」制度,功勳卓著,皇上此次調你回京,怕另有任用。」

「我擔心的就是這個。南面的英吉利人絕非善與之輩,和太弇那人文采有餘,可政事上怕是不行。」

沈世傑跟了和琳七年,對他的心思再明白不過。和家兩兄弟,一文一武,文治上和琳無論怎麼努力,也不可能讓他當大學士進軍機處,接替和珅;唯一的機會就是軍事,效

法福康安,弄個上柱國將軍,世襲一等公。然而和琳在乾隆的心目中肯定比不上福康安,要想有所作為,就不能一直呆在西藏打下手,和珅也不會答應。

「照我的見識,東翁還是跟中堂好好商量一下,讓他幫您使使勁。趙逆這次打完吉林後還不收手,昨日的邸抄上說北海賊的兵鋒離伊屯門還有二十里,來者不善啊。」

二人正說著話,猛聽得西邊一聲悶雷隆隆劃過天際,雖然不是很響,卻震得人心裡一顫。緊接著一陣涼風捲地而來,還帶著微微的雨腥味。和琳翹首向西望去,只見漫天的晚霞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消失殆盡,黑雲滾滾翻騰而來,閃電時隱時現,僅僅過了片刻,已將整座北京城籠罩在晦暗的暮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