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萬隻熊貓 作品

第七百九十章 燎原之火起熒熒

這話就很重了,慶霖再度跪地叩首,語帶哽咽道:“下官謹記皇上告誡!”

話說袁枚當年之所以能從官場抽身而退,在小倉山大修園林,甚至還不顧天下士林非議,收了一群女弟子,敢於和樸學大師惠棟打筆仗,就是因為背後有恩師尹繼善罩著他。等尹繼善去世,已經升任軍機大臣的慶桂接過父親的大傘,繼續罩。

尹繼善和袁枚相識於乾隆四年,當時已經獲得殿試二甲第五名的袁枚在參加庶吉士考選的時候,其中的詩題名為“賦得因風想玉珂”,寫下了“聲疑來禁院,人似隔天河”之句。

詩是好詩,可問題卻很大,嚴重的說就是犯忌。你說你一個進士,沒事琢磨皇宮內院幹嘛?還隔天河,宮裡那麼多嬪妃宮女,誰又是織女?

當時的考官們幾乎都打算將袁枚黜落,唯獨時任刑部尚書的尹繼善力排眾議,說此人的詩句俱佳,必定是個年少有才之人,只不過對應制體裁不瞭解罷了。

有了他這句話,二十四歲的袁枚得以入選庶吉士。從此之後,他便以師禮敬重尹繼善,兩人也建立了深厚的師生情誼。

尹繼善調任兩江總督,袁枚也外放江蘇當縣令,二人交往更深,袁枚甚至出入尹家後宅都不避內眷。在尹繼善的諸多公子裡,和他關係最好的就是老三慶玉、老五慶霖和老六慶蘭。袁枚曾評價慶霖為人暢達,有東晉王導之風。

乾隆之所以在去年冬天把慶霖從青州副都統提拔為江寧將軍,看中的就是他長年供職於尚虞備用處,做事心思縝密,由他來負責江寧八旗西撤的準備工作正合適。再有,就是想利用尹家和袁枚的關係,監視江南士林的動向,以防有人興風作浪。

要知道袁枚雖然長年在野賦閒,但長袖善舞,靠著一支妙筆和往來無白丁的隨園,一直都是江南文化圈的核心人物。無數達官顯貴、文人墨客為了附庸風雅,攀緣官場,都以和他熟識為榮,號召力不是一般二般。

現在可倒好,監視了半天,敢情最大的反叛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慶霖此刻都能猜到袁枚私通北海鎮的原因,那就是想讓他的“性靈派”能在將來新朝的朝堂上佔據一席之地,和經學派相抗衡,以實現他“以民為本”的政治理想。

現在嘉慶居然要拿袁枚開刀,還讓綿恩來傳話,用意很明顯,就是告誡他要認清自己的立場,別在關鍵的時候犯糊塗。

綿恩在書房一直待到下午才走,期間他和慶霖仔細商議了江寧和京口八旗駐軍家眷的撤離安排。雖然嘉慶下了嚴令,可兩萬多人不是說走就走的,他們很多人都和當地漢人社會有著緊密的聯繫。

別看清廷自駐防城設立之初就要求旗人除當兵當差外,不準從事商業、農業等任何其他職業;旗兵及其家屬被嚴格禁錮在滿城內,主要任務就是軍事訓練、出差當值、奉命出征。可經過了一百多年,生齒日繁,想跟當地漢人社會完全隔絕根本不可能,更別說繁華奢靡的江寧了。

在乾隆二十一年之前,清廷規定各地駐防官兵死後必須要回京安葬,家裡有孤兒寡母或是老人生計艱難的,也要回京居住。這就是“歸旗制度”。

問題是隨著駐防日久,很多旗人與京師的聯繫逐漸鬆弛,歸旗過程也給駐防旗人和沿途地方造成較大的困擾。於是清廷在乾隆二十一年正式頒佈《駐防兵丁置產留葬例》,允許駐防八旗在當地購置產業,病故後就地埋葬,家人也不必回京。

在隨後的三十多年裡,各地駐防八旗的土著化進程迅速加快。很多旗人家庭都在當地購置產業,買鋪子的、買地佃租的,甚至還有和漢人通婚的。現在要讓這些人放棄產業,然後拋家舍業的西遷,想想都令人頭大。

雖然面臨著諸多困難,可綿恩哪會管這些。他告訴慶霖,年底前撤到荊州的旗人家眷不得少於三千。慶霖無奈,只得硬著頭皮遵令。

綿恩走後,慶霖枯坐書房內陷入了長考。他幾度想提筆給袁枚寫封手札,甚至想親自去趟小倉山質問對方,最終都放棄了。思量來思量去,慶霖最後無奈的得出一個結論。

滿人入關至今已經整整一百五十年,四代君王用盡各種手段,一手以文字治罪束縛人心,一手以優待士紳拉攏人心。而他父親尹繼善和兄長慶桂更是一生潛心儒學,善待結交江南士林的漢人英才,獎揚斯文,引導風流,為朝廷穩定東南費盡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