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遠人

    夜半三更,凝暉殿燈靜人閒,明帝躺在朱綃帳中,眼望著床榻對面繪有遠山流水綠柳畫堂的大屏風,毫無睡意。她懷中的趙玉澤,則因為承恩乏累,已經進入夢鄉了。

    泉兒也不知道有沒有地方睡?明帝憂愁百端地想著。

    她今個兒下午召見了徐淳才知道男兒家出門在外是很不容易的。有戶籍路引的還好,能夠進城用餐住店,沒有戶籍路引的,進城的時候就要受到盤查,有些州縣管得特別嚴,不允許沒有戶籍路引的男兒進城,就算是管得寬鬆的地方,也不會允許他們住客棧。冷清泉的戶籍就是皇家的玉牒,皇家玉牒不能輕易示人,在宮外行走的男兒,向來都以御製金牌代替玉牒,可是冷清泉根本就沒帶走那塊金牌,他是不告而別的,自然也沒讓內侍省給他辦理路引,這等情況下,不會有守法經營的老闆娘子肯讓他住店的。

    住不了店,要是能找到肯收留他的人家借住也好,可是凰朝這兩年為了打擊西境奸細,規定藉助的客人犯了事,主人視同從犯。本分的人家為了不攤上禍事,都不敢留宿外人。

    找不到住的地方,就只能露宿了,這樣的涼夜,荒野中露宿,怕是用不了三五天,泉兒的身體就該吃不消了。就算泉兒身強體健,可是露宿的苦,他一個在宮裡住了十餘年的男兒怎麼受得了?夜裡與蚊蟲為伍,露水打溼衣裳,還要提防蛇鼠野獸,在外面飄蕩一天,沒地方洗沐,沒地方敷臉,這日子京城中家底殷實點的女兒家都過不得。

    唉,她應該把話跟他說明白的,他不是個喜歡無理取鬧的人,她若是把話跟他講透徹,他可能也會不高興,但應該不會想要離開她了。

    她記得冷清泉剛入宮的時候,她喜歡他身上的江湖豪邁,也怕他在宮裡住著不適應,親口允諾他每個月都可以出宮一次,去江湖上走走,或者去街市上逛逛,冷清泉歡喜得很,直誇她是個體貼男兒的好妻主。事情被安瀾知道了,安瀾讓人守在玲瓏殿四周,押著冷清泉找她理論,她為了表示不偏不倚,也準安瀾每月出宮一趟。

    不料安瀾才出去兩趟,御史臺諫議院的官員就紛紛上章彈劾,以右相梁冰鑑為首的朝臣也沒一個站在她這邊,淑親王德親王幾個更是異口同聲地指責她寵縱後宮敗壞祖宗規矩,早晚有一天要斷送凰朝社稷。她那時年輕,還彈壓不住臣下們,心裡頭愁得很,可是說出去的話又不好更改。冷清泉知道了,就主動跟她講,江湖也沒什麼好的,他在江湖上闖蕩了三四年了,該見識的高人俠客都見識過了,該打的架也都打過了,沒什麼事是讓他放不下的,倒是宮裡的日子,錦衣玉食被軟香濃,他要好好地體驗一回。

    她知道他這麼說不過是減輕她的內疚罷了,抱著他狠狠地寵了一回。這之後他果然乖乖地在宮裡住著,再沒有偷偷出宮過,雖然他是個會武功的,再高的宮牆再多的守衛都未必能攔得住他。

    他足夠愛她,不忍心讓她為難,甘願為她畫地為牢。

    第二年她納了陳語易,冷清泉很不高興,指著她的鼻子罵她風流薄倖,不到十個月就喜新厭舊了,他氣呼呼地罵完,飛奔到玲瓏殿中也不收拾行李,提了寶劍就要走人。她自知理虧,快步追了過去,抱著他勁健的腰身細細地跟他講,她納陳語易,不光是因為看上了陳語易,更重要的是她想要陳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