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麥青芒 作品

第5章 掛戒

    這日是臘月初五,最平常不過的一個冬日,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離著最近的臘八節也還有三天。檀荇又早早起身,忍著口中的呵欠,剛走到窗前,就聽到院子裡“唰唰”的舞劍聲。府裡給他配了個小廝,叫大保,也是本地人,只比他大兩歲,自己的日子還過不利索,卻小大人似的一天天“隨侍左右”。

    檀荇眯縫著眼撐開窗戶,就見外面將明未明,青藍色的天幕上還墜著幾顆晚星。凌蕭的身影在院中輾轉騰挪,雖力道尚顯不足,劍招裡卻已甚有章法。他看了一會兒,就覺得腦門兒凍得發疼,忙叫大保關了窗,自己又挪到床前穿衣裳。大保見他一個勁兒地搓手,便學著府裡大人的口氣道:“少爺可不能再站在窗前吹冷風了,大早上的,凍壞了可怎麼好?”

    檀荇懶得理他,只道:“知道還不快把少爺我的貂裘拿來,再把火盆搬到廊下去,小心凍著你家少爺挨數落!”

    大保嘴上利索,找了半天卻找不見他口中的貂裘在哪兒,還是喚了候在外間的大丫鬟進來,才把檀荇收拾停當。接著一行人浩浩蕩蕩出門去,擺上炭火煮上茶,檀荇就和個熊一般在廊下坐下,悠然自得地看著凌蕭舞劍。

    凌蕭雖不甚在意他人眼光,但被他這麼瞧著,總還是覺得哪裡不對勁。之前他呆呆傻傻的時候還好,如今他精明瞭,每當自己使出一個漂亮的劍招,就聽見他嘴裡“嗬嗬”有聲,一雙眼睛放著精光。若不是怕響動太大吵著外祖母,凌蕭都能想象出他拍著桌子大聲叫好的模樣。就像......就像在看雜耍一般。想通此中關節,他終於明白不對勁在何處,心中不由更加彆扭。

    不過他雖腹誹,檀荇卻不知。此時他心中正喜滋滋地盤算著別的事。

    那些平日裡和他拉幫結夥,混跡一處的小兄弟裡,有不少是他爹在軍中的同僚之子。他在其中身量最小,又瘦弱,總是挨欺負。不說軍中之人,就是那些商戶之子,也有不少膀大腰圓的。要知道北境人善武,身量普遍高大,一個揍他幾個都不成問題,更何況是幾個人合起夥來打。如今他雖沒了爹孃,卻突然蹦出個這麼大來頭的親戚,還有個這麼厲害的表兄,那帶出去該多有顏面!他幻想著表兄站在自己身前,唰唰幾劍過後那幫人滿臉欽佩的樣子,嘴角不由慢慢揚了起來。

    轉眼已至辰時,凌蕭停了手,接過大和手中的布巾擦了擦汗,又對檀荇點了點頭,便打簾進了屋子。檀荇自是連忙跟了進去,狗腿地接過他手中布巾,又殷勤地將手中新茶遞了過去。茶是北境當地的椒茶,凌蕭雖喜飯食裡放些椒料,飲茶卻還是偏好清淡。此時看著杯中沉鬱鬱的一汪水,又看看檀荇一臉討好的笑容,他還是接過來飲了一口,閉著眼嚥了下去,便把剩下的遞給了大和。

    “表兄練劍可累了?”

    “表兄今日比平日停得早啊!”

    “表兄這劍叫什麼名字?”

    “表兄......”

    凌蕭忽然有些懷念他當初痴傻呆愣的樣子,雖看著不討喜,最起碼耳根清淨。他沒理會檀荇連珠炮似的發問,一面散發一面道:“我去沐浴,外祖母想來已經起了,你先去大屋便是。”

    說著,他解開了外衣。許是方才活動幅度太大,中衣的衣襟被掙得鬆了些,他一張開手臂,就從裡面掉了個物什出來。掉出來卻也沒落地,原是用一條細細的紅線拴著,掛在他的頸上。

    凌蕭低頭一看,順手握住那物件就要往衣襟裡塞。檀荇卻眼尖地瞧見了,“咦”了一聲問道:“那是個戒指嗎?表兄怎麼把戒指掛在脖子上啊?戒指不都是戴在手上的嗎?”一面說,他一面伸過手去,想要拿來細看。

    凌蕭避開他伸過來的手,從容地把紅繩連著那枚戒指又塞進了中衣,繼續將外衣脫下,只淡淡撂下一句:“太大,手上戴不住。”

    他一這麼說,檀荇越發好奇,道:“太大就先不戴唄,放著等長大了自然就戴得住了,幹嗎要掛在脖子上呢?”

    凌蕭聞言抿了一下唇,將手中衣物遞給一邊伺候的大和。大和見他有些不豫,便對檀荇道:“當然因為是重要的物件,否則幹嗎貼身戴著呢?”

    檀荇卻沒察覺凌蕭的情緒,繼續不依不饒地問:“什麼物件這麼重要?很值錢嗎?”

    大和還待說,凌蕭卻打斷了他,率先道:“是很貴重。”他轉頭看著檀荇,“是我母親留給我的。”

    其實這枚戒指自他記事起就掛在他的頸上。說是母親的遺物,但他仔細研究過,這不是女戒的款式大小,最大的可能就是他父親的東西。他還找府中小廝試著戴過這個戒指,戴到拇指上還嫌寬大,說明他爹若不是個大胖子,就該是個身材高大之人。有了這條線索,他還曾仔細留意過朝中身材魁梧的男子,卻都覺得不像。唯一一個讓他覺得面善的紀大將軍紀申,還早已成親生子。長子紀麟比自己略大幾歲,春獵上見過幾次,一看就是他爹的親生兒子,一般的虎目豹項,與自己無半分相似之處。

    找得久了,自己都覺得可笑。後來想想,若是這麼輕易就能找出來,外祖又豈會容那人一直逍遙在外?想明白了,也就不找了。人海茫茫,外祖都找不到的人,他要去何處尋呢?倒不若順其自然,沒準兒什麼時候,他爹就自己來找他了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