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的最後一句話

    “沒用的……墨燃,我以性命最後召來九歌,生死已定,若你……心中尚存一絲清明……便就請你……放過……”

    放過誰?

    薛蒙,梅含雪?

    崑崙踏雪宮,還是整個修真界?

    可以,可以……他可以放過他們!只要楚晚寧活下去,只要這個自己恨極了人,不要就這樣死去。

    楚晚寧顫抖著抬起手,冰冷的指尖,似是憐憫,又似是親暱,在墨燃的額前,輕輕地點了一點。

    他說:“就請你……放過……放過你自己……”

    墨燃臉上的猙獰,便在這瞬息間凝凍住了。

    放過誰……

    他在死前,記掛著的是誰?

    放過……你自己……

    他是這樣說的嗎?

    踏仙君抱著他,似乎是有些茫然,又有些快慰,似乎是劇痛,又好像心滿意足。

    “放過我自己?你的遺願,是讓我放過我自己?”

    墨燃喃喃著,眼睛裡佈滿了血絲,他忽然大笑起來,那笑聲猶如獰動的烈火,穿透了雲霄,燒去了所有的理智與神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放過我自己?楚晚寧,你比我瘋!你好天真吶——哈哈哈哈哈——”

    整個崑崙山顛都回蕩著他嘔啞嘲哳的慘笑,扭曲的、面目全非的、不寒而慄的。

    楚晚寧在墨燃瘋狂的笑聲中,嚥下血沫,他如果還有力氣,神情當是極痛苦的,可是他連皺眉的力道都不再有,唯有一雙鳳目……那雙曾經或是鋒利,或是決絕,或是嚴厲,或是溫和的鳳目,載著滿池悲涼。

    純澈如天池雪,朦朧如瓦上霜。

    楚晚寧的眸子漸漸失焦,漸漸渙散,那雙曾經精華璀璨,明銳如電的眼睛,漸漸的什麼也瞧不真切。

    他最後輕聲對墨燃說:“你別笑了,你這樣,我心裡難受的很……”

    “……”

    “墨燃,這一生,無論後來怎樣……最初都是我沒有教好你,是我說你質劣難琢……是我薄你,死生不怨……”楚晚寧那張蒼白的臉上,一點血色都不再有,他的嘴唇都是青白的,他努力仰起目光,去張看墨燃的面龐,他睜著眸子,他想要流淚,可是眼眶裡緩緩溢出來的,是血,順著臉頰,淌下去。

    楚晚寧哭了,他說:“但你……便真的那麼恨我……到最後……連片刻安寧,都不願給我嗎……”

    “墨燃……墨燃……別再這樣了,你醒醒,回頭吧……你回頭吧……”

    你醒醒……

    他讓他醒一醒,可自己,卻茫然地睜著眼眸,如此睡去了。

    墨燃不相信,他不願意相信,楚晚寧就這樣死去。

    一代宗師,高山仰止,自己的師尊,自己恨極了的人,就這樣死去了。

    躺在他懷裡,在鮮血浸染的天山天池邊。

    一點一點的,冷成了霜雪,凝成了寒冰。

    楚晚寧臉上都是血,墨燃低頭看了一會兒,抬起袖子,胡亂地要擦乾淨。

    但是血流的太多了,他越擦,那張原本清冷潔淨的臉龐就越汙髒。墨燃抿著嘴唇發了狠,用力擦拭著。

    卻得到了一張血跡斑駁的面容。

    五官都不再能看得太真切。

    他終於不笑了。

    他合上眼簾,輕聲說:“這次是你贏了,楚晚寧。我阻不了你死。”

    頓了頓,他復有睜開眸子,那裡頭看似深黑沉冷,卻燒著大深淵的火光。

    他說:“但是,你也太小看了我。你不想活了,我攔不住,但我若要你不死,你也同樣攔不住我。”

    墨燃沒有宣佈楚晚寧的生死,他把人帶回了死生之巔。

    彼時他已有了通天的法術,可以保屍身永遠不枯不朽——他就把楚晚寧的軀體存置於紅蓮水榭,他逼楚晚寧這樣“活著”。

    要他承認他殺了世上最後一個掛念著他的人,太難了。

    只要楚晚寧的肉身一日不成灰燼,只要他還能每天瞧見他的樣子。

    他就可以覺得楚晚寧沒有死。

    他那瘋狂的恨也好,扭曲的愛也罷,就都還有一個可以宣洩的地方,可以寄託的地方。

    踏仙君,終於徹頭徹尾地瘋魔了。

    楚晚寧走後,他每天都會前往紅蓮水榭看他的屍首,最初一段日子,他眼眶閃著惡毒的光澤,在那屍體前,不住地唾罵,他說:“楚晚寧,你活該。”

    “你渡盡天下人唯獨不渡我,你偽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