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小心地滑

    楚晚寧不問, 薛正雍也沒有提。

    死生之巔的尊主喝的有些高了, 頭暈腦脹的, 講話也不利索。

    他忽然湊近了, 盯著楚晚寧說:“玉衡, 你不高興。”

    “沒有。”

    “你生氣了。”

    “沒有。”楚晚寧道。

    “是誰惹你不高興了呢?”

    楚晚寧:“……”

    問嗎?

    問一句, 自己心裡會痛快很多, 也許墨燃說的根本就不是今晚一定會回來,也許他說的是今晚儘量回來,只是薛正雍轉述的時候講錯了, 或者是薛正雍記錯了……

    楚晚寧遙遙望了一眼門外,夜色濃深。

    宴將散了,席將冷。

    他出關的第一天, 墨燃沒有趕回來。

    整個死生之巔的弟子都全乎了, 連那些他叫不出名字,甚至見都沒有見過的人都來了, 唯獨差了他。

    差了他, 筵席就是殘缺的。

    好多蟹粉獅子頭, 桂花糖藕, 梨花白香雪酒, 都裝不滿。

    楚晚寧閉了閉眼,忽然聽得遠處, 靠孟婆堂正門廳的地方,有弟子喧譁起來。

    “哎呀——!看!外頭那是什麼?”

    “天上那是什麼啊!”

    越來越多的人聚了過去, 屋子裡的人都聽到了, 那噼啪作響的熱鬧喧囂,那此起彼伏的春雷巨響。

    人們走出屋子,站在孟婆堂前的茵茵草地上仰頭看著,看那火樹銀花不夜天,星河碎成點點流螢,在空中恢宏盛開,蹁躚散落。

    “放煙花啦!”那些年輕的弟子喜笑顏開,一張張青春稚嫩的臉龐被明滅閃爍的火光照亮,眼底裡映著漫天碎星辰。

    “好漂亮,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大的花火,過年也沒瞧見過。”

    楚晚寧也慢吞吞地從堂裡踱出,他心情並不是太好,即便薛正雍備下了如此燦爛的煙火盛會,他雖感激,卻也依舊擺脫不了心口的沉悶。

    “咻——”

    一聲清銳的哨響穿雲透月。

    他淡淡抬起頭,金紅色的一束流光像離弦之箭,攝入長空。

    真好看。

    若是那個人也在……

    “怦!”

    那一點耀眼的星芒在升到與吳鉤齊平時,轟然炸開了,千萬朵晶瑩的金輝匯聚成流,於是銀河失色,月宮無光。

    煙花像一樹海棠吹落如雪,似萬頃江河粼粼翻波。楚晚寧在這樣流光璀璨的熱鬧中,緩緩合上眼眸。

    “弟子墨燃,恭祝師尊出關。”

    忽然間有人在他身後這樣說,字字清晰,字字如針。

    楚晚寧驀地微抖,像是芒刺在背,像是炭火在喉。他的心跳失了速,血液信馬由韁,他呼吸不來,猛然回首——

    身後站著幾個剛從孟婆堂走出來的弟子,都驚訝地瞧著天穹,有人這樣念道。

    漸漸的,唸的人不再是一個了。

    所有人都覺得新鮮,那些小弟子,男的女的,一個人站著的,三五成群的,都瞧著輝煌的夜幕,念出這個句子。

    弟子墨燃。

    恭祝師尊出關。

    一聲聲溫柔猶如潮汐,猶如夢裡的囈語,一句句堅決猶如磐石,猶如千鈞的山嶽。楚晚寧猛地抬頭,夜空中花火因著靈力而流淌,閃爍著,以那樣燦爛龐大陣勢,組成這個句子。

    那花火凝成恐怕數百里外都能瞧見的盛大江潮,那五光十色的星辰像隔著萬嶽千山,隔著前塵往事,從未央長夜裡向他奔來,那個人的喜悅悲傷,思念愧疚,也在這未央長夜裡向他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