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趟過五年來見你

    一切都看得那麼清楚。

    他想起前世,烽煙四起,窮途末路。

    薛蒙找上死生之巔來,在面目全非的巫山殿,薛蒙曾含著淚,一字一句地質問過他。

    為什麼要這樣對自己的師尊。

    薛蒙曾經逼迫他,逼迫他在死前回頭——

    他說,墨燃。

    你好好想一想,你放下你那些猙獰的仇恨。你回頭看一看。

    他曾經帶你修行練武,護你周全。

    他曾經教你習字看書,題詩作畫。

    他曾經為了你學做飯菜,笨手笨腳地,弄得一手是傷。

    他曾經……他曾經日夜等你回來,一個人從天黑……到天亮……

    那時候墨燃沒有去聽,不肯去看。

    眼下他走到了命運的海岸邊,退潮了。他低頭看到腳下,看到了一顆遺落的心,那顆心曾經是待他那麼的好,曾經懇切到快要死去,快要將心血熬幹。

    是他剛愎自用,沒有瞧見,踩在了腳下。

    他就這樣把楚晚寧的心踩在了腳下!

    墨燃每每想到此處,都覺得遍體生寒,血肉模糊,他到底都做了些什麼……都做了些什麼啊?兩輩子,十六年,他何曾有一天報答楚晚寧過?他何曾有那麼一天——將楚晚寧放在心中的第一個過?!

    畜生!!!

    自己難道從前是木石之心,緣何竟不會疼?!

    這五年來,多少次在睡夢中看到楚晚寧白衣歸來,容顏如舊。

    他醒過來,枕頭都是溼潤的,他每天都在說,楚晚寧,師尊,對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每天都說,卻不能減內疚分毫。

    後來,他看到春日的芳菲,會想到他,看到冬日的落雪,也會想到他。

    後來,每一個清晨都是金色的,就像楚晚寧的魂魄。每一個夜晚都是黑色的,就像楚晚寧的眼睛。後來每一縷月華皎白都如他雲袖拂雪,每一輪旭日如他的目藏溫情,後來他在天邊的紅霞裡,在青蟹色的晨曦中,在壯烈的雲海奔流中看到楚晚寧的身影。

    到處都是他。

    因著這樣的痛楚和思念,他甚至漸漸淡去了對出身卑微的仇恨,淡去了對師昧近乎狂熱的痴戀。

    有一天,他看到雪谷外,牆縫裡,探出一枝積雪的迎春花。

    他平靜地瞧了一會兒,只是猶如平日裡一般地想,他想,啊,這花這麼好看,若是師尊見到了,定然是會喜歡的。

    只那麼淡淡想著,想著最簡單,最隨意不過的一件小事。

    那些楚晚寧死去時,都沒有將他逼瘋,將他擊垮的悲傷卻在瞬息間呼嘯著奔湧向他,千里之堤毀於蟻穴,他忽然就崩潰了。

    他失聲痛哭起來,深谷渺然,雁陣驚寒,他的嗓音是那樣嘶啞和醜陋,恥於去哭那一枝傲雪而生的金色繁花。

    五年了。

    他從來沒有原諒自己過。

    “師尊……對不起……我今天拼命想要趕回來,我也給你帶了禮物,想要見到你的時候,不空著手……”那些強撐的鎮定終於飛灰湮滅,那些故作的從容終於土崩瓦解。

    墨燃跪在楚晚寧跟前,他終於自亂陣腳,如今,也只有在楚晚寧跟前,他才會自亂陣腳。

    “我……還是很笨,你復生後,我答應你的第一件事,也沒有能夠做到。是我不好。”

    楚晚寧見他這樣,心中已是萬分不忍,他素來喜愛墨燃,如今久別重逢,又哪裡忍心讓他這般委屈。

    但聽他說到此處,卻猶豫了一下,問道:“你今日為何會遲來?”

    “原本……也是來得及的。但在彩蝶鎮遇到了一些作祟妖邪,我……”

    “除妖耽誤了?”

    “對不住。”墨燃低著頭,“非但耽誤了,連備好給師尊的禮物,都毀了差不多……還弄得渾身都是汙血,所以我就急匆匆地來洗澡,結果……”

    楚晚寧心底軟下去。

    墨宗師。

    這個墨燃,果然和五年前不再一樣了。

    五年前尚且自私自利,如今卻也知道了孰輕孰重。楚晚寧並非是個一心想著風花雪月的人,若墨燃見了彩蝶鎮鬼祟之患而不顧,他反倒會生氣,但如今這個老老實實跪在自己跟前,笨拙地請求原諒的男人,他卻覺得,實在蠢得有些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