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娘 作品

215、番外二

    為了更真實地呈現出餓了幾天的狀態, 紀允懂事地早上只喝了一碗稀飯,然後就開始空腹了。但他的懂事並沒有迎來他老師的心疼——



    摩托聲轟鳴,一輛本田摩托停在帳篷外,將正在琢磨戲的紀允拎出了帳篷。



    “跟著我跑十圈。”



    紀允剛剛才慘兮兮地偷偷啃了一片蘋果, 此刻艱難下嚥, 驚恐地瞪大了眼睛:“不要啊我會演好的!”



    商陸的冷笑看在他眼裡簡直凶神惡煞, “我看你現在就很有力氣。”



    摩托車是特意從農戶那裡借的, 在草原上馳騁正合適, 但紀允跑起來就沒那麼輕鬆了, 坑坑窪窪磕磕絆絆, 商陸還要他唱歌。



    紀允:“…… 嗚嗚嗚。”



    唱得氣都要斷了,他不服氣,氣喘吁吁地問:“憑、憑什麼小…小老師不跑!”



    腿腳綿軟, 漸漸落後摩托車, 商陸並不減速,命令他:“跟上。”



    等紀允跟上了, 他才說:“他演得沒問題, 為什麼要陪你跑?”



    “我、我比他有精力, 是因為小彬……小彬年紀比阿寶年輕十歲!……就算一樣餓了十天, 也是我更有力氣!”一句話說得肺都要炸了。



    商陸彎起唇,眯眼看著前方:“不錯, 還知道給自己找藉口——歌呢?讓你停了嗎?”



    正是午休, 這慘不忍睹的歌聲讓全劇組從帳篷裡一個挨一個地冒了出來,活像狐獴出洞, 都目瞪口呆地看著紀允被血虐。



    紀允被看了笑話,十九歲的心裡充滿了丟臉的委屈和憤懣。



    商陸看出他的情緒,雲淡風輕地說:“你沒餓過肚子, 更沒餓過一星期,你有演的技巧,但你不知道捱了七天餓究竟是什麼狀態,柯嶼餓過,他知道,所以他演得好,所以他今天不用跟你一起受這份罪。”



    “他什麼時候餓過了?”



    紀允心裡充滿了糟糕的幻想,知道柯嶼以前家境不如何,但也不至於這麼慘吧!



    商陸瞥他一眼,“進組前。”



    紀允怔住,腳步都停了下來,劇烈運動後的胸口不斷起伏著,他感到一股血腥的鐵鏽味在嘴中滋生,“這是笨方法。”他倔強地說。



    商陸的笑意很淡:“那你是多聰明的演員呢?你覺得自己天賦很高,所以不必琢磨,不必觀察,不必體驗就能演好,你對劇本很認真,這是你的優勢,但你只看到劇本,你的角色就只能活在劇本里。”



    紀允用力吞嚥。



    “我問你,”商陸長腿點地,支著摩托,目光看著遠處的柯嶼,“角色的生命力來自於哪裡?”



    這是商陸很早很早以前就告訴過他的話,紀允閉上眼睛,憋著氣大聲背誦:“角色的生命力就來自於生命!越真實地紮根於人生,角色就存活得越久!這是每個編劇和演員都要銘記的道理!”



    柯嶼正在放羊,聽到風中紀允的聲音,眯起眼回頭看了片刻,覺得商陸當老師的樣子過於迷人。



    紀允背誦完,呼哧呼哧喘著氣:“我明白了!我能演好痛,是因為我有痛覺,我痛過,因為我從沒有餓過肚子,所以我演不好捱餓,觀眾也許會覺得差強人意,但是如果只把觀眾的差強人意當作我最終的目標,那我這一輩子都當不好演員!”



    商陸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他的額頭:“不錯,還知道舉一反三。”



    紀允抹了把臉:“繼續跑。”



    “剩下的自己跑,看到柯嶼在幹什麼了嗎?”



    紀允瞟了一眼:“放羊。”



    “知道為什麼嗎?”



    紀允躊躇著:“…為了…為了讓小羊臨死前快樂一點?”



    商陸:“……”



    “我錯了我錯了,我想想……”紀允是個聰明人,他想到了答案,但這答案太難以置信,他幾乎不忍說出口:“……是為了跟小羊培養出感情。”



    “嗯。”



    他看到他的老師從褲兜裡摸出煙盒,掏出一支菸,在掌心磕了磕,垂首斂目:“既然他要親手殺了這隻羊,為什麼還要去跟它相處?把它看成一堆肉不好嗎?”



    紀允的手指發起抖來:“……為了讓自己崩潰。”



    商陸指間夾著煙,漫不經心地說:“紀允,你記好,這一場戲,我不允許你有任何的出錯。”



    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或者只是淚腺太發達,還是被風吹出了迎風淚,紀允眨了眨眼,感到自己眼尾溼得快掉下眼淚,“



    ……我知道了,”他一字一句地說:“我會拿出百分之兩百的發揮,絕不會讓他再經歷一次。”



    摩托車在他的視線中遠去,只在草原上留下一道淡淡的車轍印。紀允看到商陸把車停在了帳篷邊,走向了柯嶼。



    他繼續跑,忍著飢餓和胸腔嘶啞的疼痛,用力地唱著歌。



    那是頭奶白的半大小羊,唇角彎彎看著總像是微笑,咩聲叫起來也很奶。它太能吃了,柯嶼陪了它一上午,問它:“你怎麼這麼能吃啊?”



    揪了揪它的耳朵。



    柔軟而毛茸茸的觸感,躲閃地閃動了一下,蹭過柯嶼的指尖。



    一陣窒息般的難過略過他心口。



    胳膊被人的用力拽緊,繼而整個人都被從半蹲的狀態拖拽而起——



    “夠了。”



    柯嶼踉蹌了一步,跌入商陸懷裡。風慼慼自帳篷間吹過,吹出呼啦啦的響聲。



    “已經夠了,”商陸的聲音淡漠但語氣不容拒絕,喉頭有不明顯的咽動:“你已經可以演好了。”



    羊是很乖、很順從的動物,也很膽怯,繩子自柯嶼的手中脫落,沒人牽住它,它的四蹄站著草原上,茫茫然咩了一聲,小小地走了兩步。



    日落後,工作才拉開序幕。



    首先是重演昨天已經過掉的那一條,紀允餓了一天,又跑了十幾公里,再與柯嶼纏鬥起來,果然有種力不從心的脫力感。昨天已經演得夠好了,劇組私心裡都覺得是導演太過嚴苛,今天一看,便承認了確實只有導演才真正瞭解他的演員們——只有他才知道,他們的上限在哪裡。



    第一場過了後,片場動作起來,為第二場做布光和最後的機位預演,那頭羊也被牽到了片場。繩子仍在,只是換了條由褪了色的破布捻成的。



    臉上的血汙不能動,否則會穿幫,手也不能洗,指甲縫裡都是髒汙。柯嶼在這樣的狀態下抽完了一支菸。紀允看得嗓子癢,心想演好戲怎麼這麼費煙啊。



    因為關係到一條生命,商陸久違地提前講戲,末了,他停頓了片刻,說:“這是牧場裡牽出來的肉羊,是專供羔羊肉的羊,從出生起就決定了要在這個月份被扔進屠宰場,



    拍攝前已經跟畜牧局和中影動物協會報備過,這是一鏡到底,柯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