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包不吃肉 作品

顧茫茫生活不易

    “你給我跪下!”

    墨熄原本覺得顧茫是並不會跪的,至少不會立刻跪。

    可事情再一次超出了他的預料,顧茫像是無所謂,像是並不覺得有多屈辱,竟就真的在這個女人面前跪落下來。

    “……”墨熄抬手撐向旁邊冰冷的牆面,耳中嗡嗡的是血流湧動的聲音。

    顧茫他居然真的……

    未及他想完,忽的一聲鞭子抽落的響,明明是萬馬千軍裡趟過的戰神,卻被這一聲驚得慄然,瞳仁收縮,背心沁出冷汗。

    透過屏風的窄縫,他看到顧茫跪在秦嬤娘跟前,那潑婦站起來,掌心凝起靈力,一把猩紅色的鞭子照著顧茫的背脊就是一通狠抽。

    女人好像要把自己生意虧本卻無從發洩的惱恨,一股腦兒地全都潑灑到顧茫身上去似的,卯足了力氣抽了二三十道,這才喘著氣停下。

    而這過程中,顧茫竟連一聲都沒吭,甚至連悶哼都沒有,像是無所謂屈辱,也無所謂疼痛。

    秦嬤娘打夠了,把靈鞭一收,復又拿起煙槍,吸了幾口,緩和下自己起伏的胸膛:“你也知道叛徒比對頭更令人噁心吧?那你就多花些心思哄得他們開心,讓他們把錢兩乖乖付出來!”

    顧茫重複了一遍,像是在試圖理解這個字:“哄……”

    “要是下個月再沒進賬。不但客人打你,便連我也不會輕饒了你!你自己好好想想罷!”

    秦嬤娘說完,怒氣衝衝地走了。

    墨熄出來的時候,顧茫依舊背對著他,跪在地上。

    他的背影顯得很淡漠。領口很寬,蒼白的皮膚從緣口探出來,一路向上,是煙靄般彎下去的脖頸,一路往下,是劫灰般燒上來的鮮紅。

    顧茫身上的疑點太多了,他太陌生,太沉靜,太無所謂生死寵辱。墨熄覺得自己有很多話想問問他,可是盯著那還在慢慢往外滲湧的血,最後溜出唇邊的,卻只是一句:

    “……你身上的傷,都是她打的?”

    “不全是。”顧茫從地上站起來,“你們來這裡,大多都是要打我的。”

    “……”

    “她最多。”

    顧茫說著,也不去看墨熄一眼,管自己走到水盆邊。

    墨熄剛想再說些什麼,就看到顧茫脫下了自己的中衣,把那件血跡斑駁的衣服丟到一邊,而後端起水盆,“譁”地朝自己身上猛澆下去。

    那具後背像是有某種法咒,將戰無不勝的墨帥給魘住了。

    在羲和君記憶裡,顧茫的背脊挺拔,寬闊,線條凌厲,像繃緊的弓弦。背上很少有傷疤,他的疤大多都是正面的,比如胸膛,比如腰腹。

    但此刻昏黃的燈光照耀中,那個羲和君所熟知的背脊已經面目全非,鞭痕,刀傷,焦灼模糊的法咒燒傷,竟已難見一塊好肉,更別提剛才被打之後那些血淋淋的疤口……該有多疼。

    可是顧茫卻跟沒事人似的,用冷水隨隨便便地就把自己的血給沖掉,然後胡亂拿毛巾擦著。

    墨熄心中五味陳雜,原不想多言,可目光卻始終移不開。

    他想起學宮裡的顧茫,無奈地嘆息道:“師弟你也太刻苦了,腳還能不能動?來,我扶你回去。”

    他想起沙場上的顧茫,立馬橫槍,與他背靠在一起,笑道:“這波敵軍和瘋狗一樣,今天咱倆要是死了,也沒個漂亮姑娘作伴,只有我陪你,你可千萬別嫌棄。”

    當這些往事都湧上來的時候,墨熄喉嚨乾澀地嚥了咽,終究還是問了句:“你金創藥呢?”

    顧茫的眼神有些茫然,彷彿聽不懂墨熄在說什麼似的:“金瘡藥?”

    “那繃帶?”

    “繃帶?”

    墨熄此刻也不知是怒還是恨,是怨懟還是莫名其妙的疼痛了。

    “至少該有一瓶止血散。”

    顧茫停下手上的動作,回頭看著他,過了一會兒,終於明白了,但是他搖了搖頭:“不要,會好。”

    然後他就跟沒事人似的,接著用冷水隨隨便便地就把自己的血給沖掉,然後胡亂拿毛巾擦著,最後走到樟木矮櫃前,從裡面翻出一件皺巴巴的中衣,就這樣穿回了身上。

    墨熄見他這般隨意,心中的躁鬱愈發蓬勃旺盛——

    他見過很多的戰俘,剛烈的,柔順的,一心求死的,賣主求榮的。

    但顧茫和他從前接手過的囚犯沒有任何相同。墨熄不知道此刻的顧茫究竟像什麼,顧茫身上甚至沒有一絲他所熟悉的味道,沒有一絲人情味。

    不哭,不卑,不恐,不怨。

    甚至好像不疼。

    半晌後,墨熄問道:“顧茫,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他原沒指望顧茫答,只是心中悶得慌。

    可誰成想,顧茫居然答了。

    還答得很陳懇:“想要錢。”

    “……”

    “其他人有,我沒有。沒人給。”

    墨熄望著他,望著顧茫說話時的神態,望著他一個字一個字往外吐的樣子,心中的異樣感越來越強烈。

    “所有人都說,我不該要。”顧茫說著,目光望向地上的瓦罐碎片。然後他走過去,把那些碎片拾掇起來,堆到桌子上,他看上去依然平靜,可是墨熄逐漸發現,他眉宇間的卻好像愣愣的,困惑不解的模樣。

    顧茫轉頭看著他:“你是第一個給我貝幣的。”

    墨熄沉默幾許,硬邦邦道:“我為何給你,你心裡清楚。”

    顧茫沒有馬上接話,他來回打量了墨熄好幾遍。這是墨熄進屋以來,顧茫第一次認認真真地打量他,而不是那種打發客人的寡淡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