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包不吃肉 作品

曖昧的痕跡

    江夜雪站在呼呼的海風裡,轉頭對慕容楚衣道:“小舅,你的身體還很虛弱,不如一起坐我的核舟……”

    慕容楚衣的回應是抬手拈花,化出他自己的畫舫,頭也不回地就撩開竹簾走了進去。

    江夜雪:“……”

    嶽辰晴裹在厚重的裘衣裡,一雙墨黑的眼眸頗為忐忑地望著他的背影。

    雖然他四舅平時也不愛理他,可嶽辰晴不傻,他能感覺得出這一次是不一樣的,慕容楚衣是真的寒了心。

    小孩兒正兀自傷感著,江夜雪拍了一下他的頭,嘆息道:“別看了,走吧。”

    突破蝙蝠島的防備悄無聲息地離開此處並不難,兩艘核舟破雲而出,待到巡防的蝙蝠精覺察時,要追也難了。一行人乘奔御風,將蝙蝠島遠遠拋在身後,朝著海島之外飛去。

    顧茫把羽民絨絨也載在了船上,待到行到雲海深處,便將她從艙內帶出,然後半跪下來,與她齊平,對她說:

    “九華山就在這下面啦,絨姑娘,你可以回家了。”

    “真、真的嗎?!”絨絨激動不已地趴到船舷處往下張望,果見浩渺的雲層下方有翠微青山連片浮現,其中隱隱透出羽民結界的光華。她不禁面色發紅,又痴看了好一會兒,轉頭道:“謝謝、謝謝幾位大哥哥……”

    “大哥哥?”顧茫笑道,“你叫我們大哥哥也行,雖然你歲數比我們都大,但你看起來比我們小。不怪你了。”

    江夜雪道:“姑娘替辰晴解蠱,已是有恩於我等,又哪裡敢再受姑娘一個謝字呢?”說罷作了一禮,“姑娘多加保重。”

    絨絨回鄉心切,與他們再次告別之後,背後便生出灼灼耀目的金紅色羽翼,輕盈地躍入雲海之中,繞著兩艘核舟轉了幾圈,然後朝著翠柏蒼然的九華山深處飛去。

    顧茫看著她的背影慢慢地被吞沒在了萬丈金光裡,最終消失不見,不由嘆了口氣:“好啦,人也救了,毒也解了,總算可以回去好好歇息了。”

    說完又警覺地補上一句:“你們可不能出賣我,我打算回重華之後繼續裝傻子,之前說好了的。”

    嶽辰晴站在桅杆邊,披著厚厚的裘衣,呆呆地望著遠處慕容楚衣的那一艘畫舫,他還不太清楚顧茫的狀況,聞言怔忡地回過頭來:“……什麼說好的?”

    見顧茫打算開口,江夜雪道:“我來和他解釋吧。你們昨晚累了一整夜了,早些去艙裡休息,等到了王城,還要和君上覆命。”

    顧茫道:“那你能不能和羲和君換個房,你和我睡,羲和君睡別的艙。”

    江夜雪遲疑道:“你們又吵架了?”

    “不一直吵著嘛,又沒好過。”顧茫笑道,“你看,我恨他恨得牙癢癢,他又長得這麼秀色可餐,萬一我這個燎國變態大魔頭一時興起,把他先奸後殺再奸再殺了,那該怎麼辦啊。”

    墨熄:“……”

    江夜雪:“……”

    “怎麼?不方便?實在不方便那就算了,我去慕容先生船上湊合一晚。”

    江夜雪立刻道:“哪有什麼不方便,小舅心情不佳,千萬不要再叨擾他了。”他朝顧茫微微笑了一下,“顧兄隨意就好。”

    “還是江兄你十年如一日地好說話啊。”顧茫朝他眨了一下眼睛,笑痕從眼尾一直上揚,而後一撩竹簾,管自己進船艙去了。

    墨熄沉默片刻道:“……那我也走了。”

    嶽辰晴完全看懵了,結結巴巴地:“他、他們怎麼回事?”

    “此事說來話長,你如果不嫌棄,想聽我說的話,我就慢慢講給你聽。”江夜雪指尖輕動,讓輪椅停在嶽辰晴身邊,“辰晴,你願意理我嗎?”

    “我……”嶽辰晴看了看雲海間慕容楚衣的船隻,又低頭瞥見江夜雪受傷的手,最終把頭垂了下來,“……對不起。是我給你們添麻煩了。”

    江夜雪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你此行是一片好意,並非是頑劣之舉,小舅心裡一定也清楚,只是他這人,著急起來一直就這個性子,你別以為他不關心你。”

    嶽辰晴垂頭喪氣地,不吭聲。

    “你已經道了很多遍歉了,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以後別再這麼莽撞才好。不然,你爹也好,你伯父也好,還有小舅……還有我,我們都會擔心你。”

    江夜雪說著,命兩隻小泥人拿來了軟墊和點心,又對嶽辰晴道:“你坐吧,身體剛剛恢復,吃些東西,甜的花糕吃進去,心情也會好起來。試試看。”

    晨曦微風吹拂著嶽辰晴的額髮,他依言坐下,看了一眼端來糕點的歪眼睛小泥人,又說了句謝謝,然後小口小口地捧著花糕咬了起來。

    吃了一半,猶豫著抬頭道:“那個……”

    “嗯?”

    “渡血……疼嗎?你手上的那個疤看起來很深,我、我有藥的……”

    “你有藥,我也有藥啊。”江夜雪笑了,眼眸像落了梔子花的兩池清潭,浸著暗香的漣漪盪開,“放心吧,不疼,我也不會怪你,你跟我說話不必繃得這麼緊。”

    嶽辰晴的眼眶就有些紅了,他的腦袋幾乎要深埋到胸口:“對不起……”

    江夜雪長嘆一口氣:“傻孩子,怎麼又道歉了?”

    “我、我以前那樣對你,你還……還這樣幫我。我……我覺得很過意不去。”嶽辰晴說著,薄紅從耳根一直蔓延到臉頰,赧然且尷尬地,“我也替四舅道個歉,我們……我們不應該這麼說你。”

    他擱下花糕,猶豫一會兒,抬起黑白分明的清澈的眼睛:“江……呃,清旭長老,謝謝你。”

    他終究還是沒有叫江夜雪大哥,但至少也不再是“喂”,或者直呼江夜雪的名字了。江夜雪笑了笑,那笑容似水含珠,如風拂花,又像深夜裡纏綿飄了一江的鵝毛絮雪。

    “我既不怪你,自然也不會怪他。”江夜雪輕聲道,“我失去過很多人,母親、髮妻……家。有些事情,大概會稍微比你看得通透些,除卻死生無大事,能不計較的,我都不會去計較。而且他……他人其實挺好的,至少從前在嶽府的時候,他沒有欺負過我。”

    嶽辰晴道:“你還想回嶽府嗎?”

    “我如今在學宮授教,弟子都很是可愛。”江夜雪回頭莞爾,“回與不回都不重要了。”

    嶽辰晴輕輕吐了口氣:“你脾氣真好,要是四舅也能那麼好——”

    “那他就不是慕容楚衣了。”江夜雪笑道,“好了,不說這些了,等他消了氣,你再和他好好說說。你方才不是好奇顧茫的事情嗎?我來跟你講罷。”

    嶽辰晴點了點頭,拖著軟墊,坐得離江夜雪近了些。

    江夜雪的嗓音溫潤如流水:“你聽過時光鏡嗎……”

    一番際遇講完,日頭已經大高了,江夜雪從懷中掏出一枚精緻但卻很是老舊的小滴漏,那滴溜非常奇妙,裡頭非沙非水,而是一滴滴赤紅色的珠子,他低頭看了一眼,說道:“時間差不多了,趁著還沒到王城,你先去休息。記得幫顧兄保守秘密。我們答應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