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包不吃肉 作品

墓園之會

    “餘汙 ”

    昏鴉嘲哳, 老樹枯嶙。

    有一個衣冠若雪的男子立在臨安城郊的墓園裡, 站在其中一座低矮的青石小墓碑前。那墓碑平日裡也沒有太多人打理,蒙著一層塵埃。上頭的字斫刻的也非十分深刻,緣腳的字跡多有磨損。

    慕容楚衣安靜地瞧著它——

    石碑是酒香樓的老闆好心給故亡人立的,因此沒有諸如“慈母”“愛妻”之類的任何名分, 只有簡簡單單的四個字。

    楚漣之墓。

    他是依著老闆的指點尋來的, 這是他兜兜轉轉三十年,第一次見到他的生母。

    他曾經也怨過母親薄情,將他棄於廟宇門口,心中也嘗有怨懟,不明白她是有何種無奈才會冷血至此。

    原來不是的。

    慕容楚衣在楚漣的墓碑前緩緩跪坐下, 抬起細長的手指, 撫過墓碑的薄塵。他想開口喚一聲娘,可是嘴唇動了動, 卻又發不出什麼聲音來。

    他從來就沒有喚過任何人阿孃, 三十多年了, 陡然有一座墳可以讓他念出這一個稱呼, 他卻也不再能輕易說得出口了。

    明明只是那麼簡單的一個字。

    就跟尖刺似的鯁在他的咽喉口, 令他感到疼痛與酸澀, 卻獨不能成聲。

    他緩了一會兒,閉了閉眼睛,而後指尖凝上靈力, 慢慢地從楚漣之墓這四個字上描摹過去。石粉簌簌落下, 墓碑上淺淡的痕跡重新變得深刻, 就好像一筆一劃地斫刻在了他心裡——

    楚漣之墓。

    原來她叫這個名字。

    楚漣的墳墓旁是另一座更古舊的碑,沒有名字,是老闆為感當年一飯之恩,給被殺害的楚公立的冢。只是生怕官家發現,所以連字也不敢題,只在墓碑上雕繪了一朵小小的蓮花。

    慕容楚衣抬起手,隔著塵埃不染的白衣,觸及自己的胳膊左臂。

    他一直希望自己有個家。

    這個墓園裡的這兩塊碑,便是他苦尋的結果。冰冷得厲害。

    他不是沒想過要去尋找掌櫃說的當年那個倖存的幼子,但得知人家妻兒環繞,家庭美滿時,他又覺得自己的出現大概就又會像他在岳家一樣,是一個極度尷尬的位置。別人的生活已經很飽滿了,他無需多餘再添上一筆。

    他在墓碑前跪坐下,一向清明的思緒混亂得厲害。恨、怨、不甘、悵然、痛苦,心口像是要被這些感情撐裂,什麼也想不清楚,最後只怔忡地坐著。

    月明星稀,枯藤昏鴉。

    他抬手再去碰他的母親——觸手只是冰冷的碑。他尋到的家也是冷的。

    “當初他們一家根本不是什麼舉家搬遷,而是被王都的某個達官貴人看上了,強擄了那倆閨女過去。楚公護女心切,便被他們殺害,么兒也丟在草垛裡自生自滅。”

    “慌亂逃亡間,楚姑娘跌落陡坡,掉入了五毒淵。”

    “我在臨安城郊,就……就尋到了楚家爹爹的屍體,身首分離——”

    方才聽到的一字一句彷彿詛咒般在他耳中迴盪。慕容楚衣陡地恨生,他起身,掌心中陡然聚起一團光焰。

    忽然身後傳來窸窣的腳步聲。

    有人在他之後不遠的地方停下,沉和的聲線,低低喚了他一聲:“慕容先生。”

    慕容楚衣驀地回頭,眼神如電,厲聲道:“誰?!”

    墨熄立在兩排碑冢之間,與他不遠不近地相望著。

    慕容楚衣微微眯起眼睛:“……怎麼是你?”

    “我今天黃昏的時候,也在酒香樓。”

    慕容楚衣的神情一下子便鋒銳起來。他本就是十分凌厲的相貌,此時戒備森然,眼含威脅,就比平日顯得更加難以接近。

    “你聽到了——”

    “我聽到了。”

    掌心中金光暴起,瞬間變成一柄吹毛斷髮的長劍,慕容楚衣劍眉低蹙,廢話不說抬手一揮,霎時一道劍氣光焰照著墨熄劈落。

    卻被墨熄撐開結界,擋在了界外。

    金色的劍芒與紅色的結界相撞,火花爆濺間,墨熄望著他,說了一句:“慕容,我不是來與你打架的,我也不是站在嶽鈞天身邊的人。如果我是,我就沒有必要出現在你眼前。”

    慕容楚衣一擊未中,拂袖收起攻擊,持劍於前,神情飽含戒意。

    “那你來做什麼。”慕容楚衣危險地眯著鳳眼,“替嶽鈞天求情?”

    “你應當知道我一向與他不睦。”

    “……”

    “他與我同朝那麼多年,我不曾與他結黨,不曾與他有私交,甚至不曾說過幾句話。這些你不會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