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包不吃肉 作品

AU番外《少年幻夢》(七)

    “餘汙 ”

    祈完了福祉, 仍是不見任何異象, 兩人於是起身,走到殿外去。

    “現在只剩這個桃木符了。”顧茫拎起手中綴著金黃流蘇的桃符,左顧右眄道,“這個該怎麼用?”

    “賣符的說廟後有棵樹, 掛在樹上即可。”

    他們拿著符, 出了廟門走了個百來米,拐一個彎,見得一株古桃參天,翠蓋巍峨,樹身粗遒渾壯, 七八個成年男子才能合抱過來, 老樹的大半軀幹覆壓在已經荒僻的老牆垣上,儼然是獨木成林, 盤根臥錯。零星有幾對打扮精緻的青年男女們在它周圍參拜, 而後把手中寫滿了心意的桃木符掛在它較低的那些枝椏上。風一吹, 流蘇纏綿飄擺, 成百上千的木符發出脆硬的碰撞聲響, 合著廟宇中悠遠的燭火香氣, 一派虔誠莊嚴。

    顧茫盯著那棵樹許久,隱約感到一股藏匿著的邪氣,他側眸去看墨熄, 果見墨熄也劍眉低壓, 正神情端肅地審奪著古木之身。

    “你也感覺到了?”顧茫低聲問他。

    “嗯。”

    “難怪在廟裡沒什麼古怪, 原來是廟後面的樹有蹊蹺。”

    墨熄勻將長的手指拂過粗糙的樹癤,閉目聆神良久,緩緩睜開眼睛,搖了搖頭。

    “不是樹妖。”

    顧茫也伸出手判了判:“還真是,這股靈流不像是妖,倒像是……”

    “是鬼。”

    顧茫抬起眼睫端詳著墨熄的俊臉,半晌笑道:“成啊,你一個新入門的小師弟,卻不比學宮裡的其他人差太多。”

    墨熄沒理這人,說道:“鬼魅白日不會顯形,先它所願懸符便好,晚上再看它動向。”說著從乾坤囊中取出筆墨,可是真當懸腕於桃符之上時,墨熄卻又頓住了。

    ——他不知該寫什麼好。

    這也不能苛責墨公子,墨府公子書房裡只有術法譜錄與文修經典這兩種,別說那些春意綿綿的坊間話本了,就連與情愛相關的詩詞他都沒怎麼讀過。

    顧茫倒是很善解人意,毛遂自薦道:“我來寫罷?我不會亂來的。”

    墨熄看了他一眼,看樣子是在信任與不信任之間盤桓,然後他把狼毫與木符都遞給了顧茫。事關伏魔,顧茫這次果然沒有胡鬧,他咬著筆桿很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目光像蝴蝶羽翼一般閃閃爍爍地流過那成千上萬只已經懸在古木上的桃符。

    前人的心願在斑駁陽光下輕盈搖曳,木牌與木牌碰撞的聲音像是眷侶間情難自禁的喁喁私語,那些牌子上的字跡或新或舊,或拙樸或俊秀,一樹盡是世間深情。

    那些舊牌子上,有人兀自題下“鸞鏡與花枝,此情誰得知”,有人提筆輕蘸“得成比目何辭死”……

    但這些情意都太隆盛了,顧茫心知與墨熄玩鬧可以,如若真的寫下這般莊重的山盟海誓,卻是不合適的。

    於是顧茫想了想,最後只提筆寫了四個字:

    “願常伴君。”

    不算敷衍,不至於讓邪靈覺得古怪,但瞧來也並不怎麼深切,比起那些白首如新生世鴛盟要含蓄太多。

    顧茫笑著抬頭問墨熄:“這個怎麼樣?”

    “嗯。”

    “你別這麼敷衍啊,我寫得好不好?”

    “……”墨熄說,“我掛起來吧。”

    “別動,稍等。”顧茫阻止他,“還要加一點東西。”

    說罷有模有樣地在桃木符的最邊緣寫下兩個小字:“顧茫”。

    “該你啦。”顧茫把筆和木符遞給墨熄。

    “……該我什麼?”

    顧茫睜大眼睛:“寫名字啊,不然還能幹什麼。難道你還想加一句‘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或者加一句‘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這些詩句只叫墨熄聽得直皺眉頭,說道:“我什麼都不加。”他收了筆墨,起身將桃木符找地方掛上。顧茫不幹了,攆在他身後有些氣惱地嚷道:

    “兄弟,不帶你這樣的,怎麼就成了我一個人?那我很虧好不好?不行你必須給我寫一個,你不寫我來寫……墨熄!你給我站住!”

    最後顧茫無奈地坐在幾乎已和岩石一樣的古木樹根上,翻著白眼:“行行行,你掛你掛,我大人不記小人過,師兄肚裡能撐船……哎喲!”

    說完才知失言,忙別過臉噤聲不語。

    所幸墨熄正腰背挺直站在繁盛的樹枝下,專心致志地往成堆的桃符間掛上他們倆的那塊,並沒有注意顧茫剛剛說了“師兄”二字,等他掛好了,確認綁的很嚴實,不會鬆動落下來,才轉頭問顧茫:“你說什麼?”

    顧茫咕噥道:“沒啥。”

    “許願而已,何須署名,無論是神靈鬼怪都看得見許願的人是誰。這些香客不是修士,不知道這一節,所以才在木牌上寫自己的名字。”墨熄朝他走過來,垂眼看著他,“你學他們做什麼。”

    顧茫理直氣壯道:“我覺得他們這樣做比較莊重。我這是在認真忽悠老鬼,我有錯嗎?”

    “……沒有。”

    “那不就好了。”顧茫起身,伸了個懶腰,踢了踢腳下的泥石子,“行啦,收工,找個客棧休息休息,晚上再看怎麼樣。”

    這天晚上,他們投宿長生客棧,這小鎮不算太富庶,大多數鎮民終年不出遠門,沒見過世面,自個兒生活也不講究,雖說這三四年因為土地廟求子賺了些外鄉客的錢帛,但根上也不能改變什麼。所以哪怕墨大公子要了客棧裡最好的上房,其條件依舊不能令他和顏悅色。

    “昨天在蘇姑娘家,怎麼沒見你這麼挑?”

    “那是借宿。”

    “之前睡在樹下的時候,也不見你講究啊。”

    “為了趕路。”

    顧茫看著墨熄一臉冷漠地審視著桌椅床褥,黑眼睛眨了眨,裡頭流曳著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的色澤:“哎,我覺得這客棧床挺大的,睡三個人都沒問題,茶具茶盞也很乾淨。沒你說的這麼寒磣。”

    他說著,伸手摸了摸桌上汝瓷瓶裡的鳳仙,展顏笑道:“你看,屋裡還有花呢。”

    墨熄瞥了他一眼,見他真的是知足快樂的神情,停頓片刻,卻終究沒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