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潼關 作品

第一百六十五章 江峽繞蛟螭

  然而他發現這群人裡有老有少,顯然不是劫船越貨應該有的配置,單趟就值三十兩銀子的船資又太過豐厚,這才甘願冒險走上這一遭。

  船老大小心翼翼地掌舵護航,才帶著迷戀地看向江聞手中銀錠,小聲說道:“貴人小心了,這裡的險灘夜船難行啊。不知你們這麼多人連夜要去江口,究竟所為何事?”

  “不要多問,你自開好船便是。”

  江聞一開口,就讓他吃了個軟釘子——鑑於尋常百姓對疍民的歧視,江聞在出行前特意囑咐船家不得詢問船艙中人的身份,否則船資分文不給。

  船家如果說不愛錢,那肯定是假的。

  如今清廷在粵閩浙三地緊鑼密鼓地操演水師,一副要直搗鄭氏大本營的架勢,舟師倚重的無非是船楫之利,沿途徵兆調用了無數船隻,直接引得市場價格暴漲,以前能買下一艘小船的錢,如今連一塊做船的好木料都搶不到了。

  船又貴、材料也不便宜,可日子還是要過,總不能因為珍惜船隻而因噎廢食,不出來跑船掙錢吧,故而此時像江聞這樣的快錢生意,就特別能讓人動心了。

  可慢慢的,船老大也開始察覺端倪,忍不住想打聽點詳情。

  譬如船家發現不管木船風浪如何顛簸,江聞都像兩腳生根一般站在船頭,絲毫沒有踉蹌搖晃的窘態。還不單單是他,一旁的美貌姑娘也能穩如泰山地站在船頭,甚至就連船中十幾名老小船客,似乎也對這樣的風浪顛簸習以為常。

  “船家,我看這裡明明波平浪緩,水也不深,會有什麼事端呢?”

  江聞幽幽問道。

  “貴人有所不知,你們尋常人怕水深,我們這些河上討生活的,卻最怕水淺。”

  船家收回視線,謹慎地掌握方向,略微緊張地向江聞解釋道:“遇見水淺的時候,輕則破倉進水、重則觸礁人亡,每一步都得膽戰心驚。”

  袁紫衣聞言卻咯咯笑道:“船家,你們這般常走這條水路的,莫非哪裡水深、哪裡水淺還不知道嗎?是不是嫌船資不夠?”

  船家連忙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而是這條西江有古怪。我們走夜船的時候,就常會有人莫名其妙地出事,也容易看見不乾淨的東西,尤其是那種夜黑風高,月亮生毫的時候,什麼事情都可能撞見……”

  行船走商的人,往往有更多的隱諱禁忌,與江聞聊到這些的時候,表情也越發不自然了起來,他時不時會用長竿插入水下,撥動著河面劃出道道暈痕,這才略微放心地收手,如此往復不曾停下。

  江聞和袁紫衣不解對方用意,但也不好意思打破砂鍋問到底,便兀自站在船甲板上不語,立看兩岸風光流過,輕巧地駛過數里荻花。

  眼見陰流暗湧被甩到了身後,船老大才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氣,心有餘悸地解釋到剛才的舉動。

  “客官見諒,西江上常有船家碰見怪事,說江底有東西跟著他們,還會碰見爛到不成樣子的平底船迎面而來,上面密密麻麻地都站滿了面色青紫、屍骸潰爛的兵卒。”

  船老大回憶著別人對他敘述時的惶恐,“那些據說都是前宋的御林禁軍,突遭風浪罹難而全軍覆沒,未能趕上崖門之戰,便化為不肯投胎的厲鬼,往來於這條西江之上……”

  西江的狹地被輕鬆穿過,三個時辰的水路終於要走到盡頭。再往前就能看見章丘崗村和江口的景緻了。

  眼見已經闖過危險區域,船老大連忙叫上手下扯起風帆、奮力搖槳,抓緊趕完這前往江口的最後一段路,便打算在章丘崗村歇上一夜,等到天明再買船離開。

  “貴人,水底下好像有蛟鬼作祟,快隨我們上岸!”

  一個疍民突然打開客門衝出船艙,江聞才發現裡面的成年疍民都不約而同地,保持著四肢趴著耳朵貼地的姿勢,全神貫注地緊張聆聽著什麼,老弱婦孺也正緊緊抱在一塊,面露驚色。

  江聞連忙想要上前詢問,卻被船老大更快一步地擋在面前,怒髮衝冠地對著他喊道:“哪來的疍戶!媽的,這船裡不會都是疍戶吧!”

  他面露兇光地看向江聞,“這些人都是龍蛇蠻怪,最會拿人祭水,你是想害死我們嗎!”

  可這是疍民第一次在江聞面前無視了斥責鄙夷,也沒有顯露出一絲怯弱猶豫,只是繼續對江聞說道:“快,水底下的蛟鬼要上來了!”

  就在此時,一直以來都平穩運行的綠眉鳥船,忽然想被什麼東西卡住了一樣,猛地剎在了原地,四處都傳來碰撞搖晃的聲音,連龍骨都發出牙酸的吱呀聲!

  “殺才!又是怎麼回事!”

  船老大一個趔趄撞在船杆上,怒罵一聲就吼問著划槳的小徒,生怕聽到船身觸礁開口的噩耗,“誰讓你們停船靠岸的,全都給我停下!”

  此時的情景已經明顯不對了,在停頓晃盪之後,原本順流而下的綠眉鳥船忽地越走越慢,直到停滯原地不動,幾名船上小徒分明咬緊牙關拼命划槳、船頂風帆也被扯到全開,整艘船卻停留在寬闊的西江水面之上,寸步也不能移動。

  這模樣不像是停船,反而像是被一艘看不見摸不著的幽靈大船迎面撞上,生生地逼停在了江面之中!

  船頭燈火越發昏暗,凝縮到只剩菸頭似的一點,這點式微的燈火存在,彷彿只是為了襯托出周遭極度昏暗的場景。江聞連忙攔住船老大,同樣震驚無比地看向那裡:“船家前後都有古怪,你當心!”

  江面微風劃過,所有人都能聞到一種難以言喻的腥味,此時沙洲和江水中都帶上了這種味道。也常走夜路的人都會明白,在夜晚出行時經常感覺陸地是白色的,而水卻是黑色的,晦暗不明地根本看不清它該有的樣子。

  剛才錦麟躍動的水面之上,此時泛起更多更密集的波瀾,此起彼伏像是江水被煮開前的暗沸,彷彿有什麼東西正要躍出水面,即將撲騰到岸上來。

  船老大面色鐵青,猛然拿起棹杆就衝到了船舷邊上,抬手就往水裡戳去,牙關緊咬、雙目圓睜,似乎已經驚怒到了不可遏制的程度,在和陰柔邪僻的江水惡鬥抗爭。

  袁紫衣已經手持銀絲軟鞭四望,警惕地和江聞站到了一塊,四周寒霧也不知不覺從荻花從中湧起,擋住了四面八方的視線,無形無狀的東西似乎已經盯住這艘夜航的小船。

  “船在原地打漂,應該是有暗流從底下經過。”

  江聞看著跑出來的疍民,繼續問道,“你們說的蛟鬼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