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潼關 作品

第一百六十九章 何為久留茲

  可江聞的面前,卻分明憑空潑灑出一蓬水色,比月光還要冰冷、比天河還要皎潔的盈盈水色,此時映亮了眼前的天空,一切的幻造也猛然破滅,只剩心有餘悸的驀然驚醒和一地安然無恙的待殮屍體,形如朝拜著匍匐在地,沉寂在法壇之中的道士面前。

  幸而遠處朦朧的天光也帶來了勇氣,一同降臨在這片疑神疑鬼的土地上,驅淡了連日間盤踞的詭異,雞鳴犬吠此起彼伏,枝頭的鳥雀迎著晨曦嘰嘰喳喳,撲騰著稚嫩的翅膀離巢,奔赴向無垠的天空。

  披星戴月趕來的,是一群典型的武林人士。他們頭戴斗笠腰佩兵器,表情驍悍剛毅,顯然沒將面前的事情放在眼裡,唯獨領頭的衰朽老者免有愧色,徑直找到了人群中的嚴詠春。

  “嚴女俠,老朽來晚了。”

  當先的老道人面狹而長,身不滿三尺,還有一隻腳瘸著,走路時甚至需要用柺杖輔助才能行動。他的樣貌雖然堪稱醜陋,卻有一股難以形容的拙古姿態,再加上他雙目如寒潭的特異,便能讓人只看一眼,就覺得他不同凡響。

  “老朽費盡周折找來武林同道襄助,如今好不容易把人手湊齊、卻差點失約沒趕上頭七下葬,幾乎釀成大禍啊……”

  嚴詠春表情同樣疲憊,卻沒有任何責怪遷怒的意思。

  “老前輩無需自責,我們敢違揹你吩咐,擅自主持入殮合棺,還是多虧因有高人坐鎮、替村裡人指點迷津。”

  嚴詠春一邊說著,一邊微笑著看向正往這裡走來的江聞,揚手招呼道,“前輩,我介紹這位武夷派的江掌門給你認識,今日的首功應當記在他頭上!”

  江聞看見武林人士前來本有些懷疑,但因領頭老人剛才用嘯聲解圍,雖然年邁仍中氣十足,按理也不像是有什麼歹意,就乾脆大大方方地走了過來。

  “武夷派?這家門派恕老朽聞所未聞,想必是江湖上的後起之秀。就憑江大俠方才的膽識魄力、修為武藝,也當得江湖上的一份名聲才是。”

  老者對著江聞行了一個大禮,隨後朝著他身後帶領的武林人士一攤手,“這些是青旗幫、鐵膽莊、嵩陽派趕的義士,本來因金盆洗手宴之邀來到廣州府,聽到老朽江湖告急便起身趕來,可謂都是義薄雲天之人!”

  凡事交代講究個賓主之分,喧賓不宜奪主,而強主也不能壓賓。面前的老道先是以東道主身份開口,認識過江聞後就主動介紹起自己帶來的武林人士,這倒是能有個賓主盡歡的場面。

  江聞拱手對著老者說道:“老前輩謬讚了!我與村人雖然萍水相逢,但和嚴姑娘的交情在這,但凡有事自然義不容辭。還未請教各位高姓大名,我也好廣交豪傑朋友。”

  面狹而長的老者微微動容,連忙說道:“老朽姓應,道號無謀,早年不過是江河湖海間的一個散人,只在山中修煉,寓居章丘崗村數載,早已垂垂老去,哪有什麼名號。”

  然後才介紹身後帶人前來的三個武林人士,“真正須得隆重介紹的,還是我身後這三位。當先這位是嵩陽派弟子張渠,中間這位乃是鐵膽莊高徒王戎,最外邊一位則是青旗幫羅東籬,今夜奉命帶人前來襄助。”

  等對方粗略地介紹完,江聞也拱手致意,想從三人臉上找到一些不屑的表情痕跡。

  按理說,面前三人帶隊氣勢洶洶地趕來,卻被自己捷足先登搶了功勞,何況自家這個武夷派如今還寂寂無名,這三人有點年輕氣盛、表示不服也正常。

  再者按江聞無責任的猜測,萬一來一出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的傳統保留節目,譬如三個年輕人放點厥詞發表質疑,等到被自己出手教訓才能學乖,那再進一步想,乃至於打了小的出來老的,化身門派全武行都不稀奇。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眼前三個年輕人的態度出乎意料地好,毫無芥蒂地就誇讚起了江聞,說得他都有些不好意思。

  “江大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堪稱我輩楷模呀!”

  “正是如此,可惜我們來晚了一步,只看見江大俠神乎其技的劍法,無緣得見其他絕學。”

  “王兄、羅兄,咱們也不得妄自菲薄,還得以江大俠為榜樣,好好砥礪鍛鍊才是。”

  江聞被吹捧得飄飄欲仙,恍然間也明白這這個道理。像這些有可門有派的青年才俊,武功見識暫且不提,只要不是掌門幫主的親生兒子閨女,怎麼也該要是看得順眼、說話好聽的人物。

  畢竟在門派幫會之中,也講究未學藝先學禮,不懂得長幼尊卑的根本混不下去,而能帶人出門的高徒,必須呆在家裡安心、放到外面省心,確實不大可能培養出人憎鬼厭的氣質。

  作為一派之長將心比心,武夷派的三個徒弟要是有他們三人的嘴皮子功夫,自己說不得就能開開心心得多活個十年。

  直到後來他才知道,面前這三個武林門派也都是有正經產業的人家,嵩陽派在河南開鏢局武館,鐵膽莊在西北經營刀坊,青旗幫則乾脆就是長江邊上的漕幫一系。

  故而嵩陽派有著北少林的拳術、鐵膽莊擅長暗器刀法、青旗幫弟子眾多、武學駁雜、都能體現出自家淵源特色。三派說是助拳而來,實則不過是被師父喚出來行走江湖、積累經驗閱歷的,江聞的擔憂純屬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說話間,三人隱隱表示應老道也是靠著和駱元通的交情,才請來這些武林同道相知,倒是讓江聞愈加地刮目相看。

  只是江聞總覺得,以這三人油嘴滑舌的腔調,怎麼總感覺不像是好人呢?

  “三位少年英雄以後一定青出於藍更勝吾輩,今天相逢即是有緣,不如一同動手把這些棺材埋了吧。”

  江聞呵呵一笑,當仁不讓地揮起鐵鍬幹起白事一條龍的工作,抽空才問起了應無謀一些好奇已久的事情。

  能想出“神人守戶”辦法的人,一定比江聞還早就發現了黑眚的真身,也必然不是他自己所說的無名之輩。就像袁紫衣先前所言,嚴詠春就是因為在村裡發現前輩隱士才盤桓幾天,也不知道這位老者是有什麼過人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