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潼關 作品

第一百七十章 塵憂未能整

  洪文定微微一笑,也很快收拾好了東西,轉身叫醒了他身後熟睡的小石頭。

  “啊?放學了嗎?”

  小石頭懵懵懂懂地抬起頭,擦去嘴邊的口水,然後目光堅定地看向了遠方,“走,吃飯去,師父說今天廟裡有素齋可以吃到飽!”

  再窮不能窮教育,江聞將三個孩子扔去讀書,但三個人裡一個是欽犯之子、一個本身就是逃犯,自然不可能入廣州府的官學,只能託雷老虎找一處靠譜的私學借讀。

  這時代的私學並不一定就比官學差,只是與官私主辦的形式有所差異,而從主辦者角度分,私學還有義塾、專館和散館三種類型。

  義塾俗稱義學,一般由鄉宗族所創,辦學經費來源主要靠族人無償支持,有時祠堂、廟宇的地租收入也可被族人用來辦義塾,教授的大多是貧家子弟,免費的,又可叫村塾、族塾、宗塾。這在宗族大戶遍佈的廣東來說,是三種類型中最為廣泛流行的一種。

  而專館是一家、數家、一村甚或幾個村富裕庭戶單獨或聯手創辦的,供其子弟完成基礎教育的私塾,又稱坐館或家塾,比如城中的士族富商就會這麼辦,先生們的聘期少者三五年,多者十年二十年,甚至三五十年的也有,畢竟高門大戶孩子多,老大教出來了,老二又該上學了。

  而像洪文定他們上學的屬於散館,由落第秀才、老童生或鄉里的文人塾師自辦的門館、教館、學館、書屋,照例是要收取一些學費,入門的條件則更寬泛了,雷老虎的兒子剛剛畢業,就順道塞進來了。

  這間散官在芝蘭湖邊,三個孩子出了門後結伴同行,朝著越秀山和象崗的方向西南行走,很快就來到了一座香火鼎盛、遊人如織的寺廟前面,開始找尋他們消失了幾天的師父。

  而另一頭,因為這天晴空萬里,江聞和嚴詠春的老父親兩人結伴同行,早早就來到廣州府聞名遐邇的光孝寺上香。

  江聞今天特意做俗家打扮,戴了一頂帽子遮住頭髮,心不在焉地燒完香就來到一處空無一人的院子中,找到一棵鬱鬱蔥蔥的菩提樹,懶洋洋地往樹下一坐。

  嚴父作為南少林俗家弟子,對於禮佛自然是虔誠有加,一步步上完香磕完頭之後才發現江聞不見,一番尋找終於在寺中瘞發塔前找到了江聞。

  “江掌門你快起來,怎麼能在六祖面前如此有失體統呢?”

  嚴父連忙要拉江聞起來,卻被他搶先一步拽了下去,蹭楞一下也坐在樹下。

  “嚴伯父,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當初六祖惠能大師就在此處說了,遑論幡動風動,不過是仁者心動。”

  江聞不以為然地緩緩說道,“江某明明在這裡參禪禮佛,既未出言不遜、也沒有肆意妄為,你怎麼就覺得我失禮呢,分明是你心裡在失禮。”

  江聞一隻手搭在他的肩頭,不讓嚴父起身,“你坐在這裡仔細看看聽聽,所見所聞是不是頗有禪意。”

  所謂的瘞發塔,就是一座灰沙磚築成的塔身,仿樓閣樣式,各面設佛龕佛像,隨著歲月流逝而逐漸斑駁,顯得格外古樸。

  石塔的粉牆上隱起紅色角柱、柬額,柱頭坐方櫨鬥承梁尖而無普柏枋。素身瓦面弧度優美,上作八角攢尖頂,塔剎為一顆寶葫蘆,照耀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顯得莊嚴非凡。

  相傳禪宗六祖惠能得黃梅五祖印證,密傳衣法,南歸隱遁於四會、懷集二縣間。過了十餘年,六祖到廣州法性寺(即光孝寺),遇二僧論風幡之動,“一曰風動,一曰幡動”。惠能卻曰:“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

  當時法性寺住持印宗法師聞其出言不凡,知為接黃梅五祖心法之人,遂請其顯現衣缽,並召集國內十大律師,於翌年農曆正月十五日在菩提樹下為其剃度受戒。為了紀念禪宗六祖惠能大師出家剃度因緣,住持僧法才募款建這座瘞發塔於此,同年四月初八落成,住持僧法隨即把六祖頭髮瘞藏樹下。

  如今瘞發塔蒼老斑駁、菩提樹枝葉繁茂,嚴父隨著江聞所示抬頭看去,一時間塔身樹影在白雲飄蕩的藍天間交相掩映,屋簷鈴鐺泠然作響,佛塔在雲海飄蕩間恍然有一結跏趺坐的影子,果然帶著一股不可言說的出塵之意,他隨即緩緩合上了嘴,心情也慢慢平靜了下來。

  “江掌門,伱所說果然不錯啊,這棵樹好像也能讓人心情舒暢……”

  光孝寺歷史悠久,一草一木都有典故可循,甚至他們背靠著的菩提古樹,都是南朝梁武帝天監元年自西印度來廣州的智藥三藏,於法性寺中求那跋陀羅所建戒壇前親手種下的。

  據說他在種植菩提樹時,立下預言:“吾過後一百七十年,有肉身菩薩於此樹下開演上乘,度無量眾。”而他的預言真的應驗了,一百七十四年後六祖慧能就是在這棵菩提樹下剃髮受戒,隨後大開東山法門,首次弘揚他創立的頓悟學說。

  嚴父坐在樹下微笑地眯著眼睛,就像一位在麥田間打盹的老農,“老漢我說不出什麼大道理,只覺得連日煩悶的心裡都舒坦了很多,難道是六祖大師留下的法性幫我削去了煩惱?”

  “這怎麼說?嚴伯父你有什麼煩惱不成?”江聞好奇地問道。

  “我那女兒打小就一根筋,做事情也只認死理。”

  嚴父微微嘆了一口氣,“當初我能拼著老命帶著她逃出廣東,可如今我年老體衰,再遇上事就幫不上她忙了,總是難免憂心百年之後的事情嘛……”

  嚴父還有一句話沒完全說出來,就是嚴詠春再這麼練武下去,今後可怎麼找婆家,總不能真跟著五枚師父入山當尼姑去吧。

  “嚴伯父,所謂兒孫自有兒孫福,我看嚴姑娘是個有大智慧、大福報的人,你不妨放寬心讓她自己放手去闖。”

  江聞依舊心不在焉地說道:“哎,我還是羨慕嚴伯父你的生活啊,有時候都在想,要不要這麼早早退休算了。歸隱林泉、逍遙快活多好啊……”

  嚴父莫名其妙地看了江聞一眼,“江掌門,你這大好年紀怎麼會說出這種話,江湖之大不去闖蕩,卻學我這樣的老漢消遣?”

  江聞還想說什麼,光孝寺中已經又走進來一個昂藏大漢,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兩人面前——只見他服飾穿著收拾得還算得體,唯獨頭髮亂糟糟的,也戴了個不倫不類的小帽。

  “江掌門,你既然約範某到光孝寺裡一會,怎麼卻自己躲在了樹下?”

  許久未見的範興漢苦笑著看著江聞,也是伸手要把江聞從地上拉起來,卻也反被他拽到了樹下,一屁股坐了下來。

  “範幫主,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當初六祖惠能大師就在此處說了,遑論幡動風動,不過是仁者心動。”

  江聞理所當然地緩緩說道,“江某明明坐在這裡等你許久,你也順利找到了我,怎麼就非要認為是我失約呢,這分明是你心裡不願意赴約吧。”

  江聞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強詞奪理地繼續說道。

  “範幫主,這個地方頗有禪意,不信的話你自己來感受感受,錯過了別說兄弟我不跟你分享好東西。”

  範興漢將信將疑地靠著樹坐下,只聽樹影婆娑風聲入耳,正午的陽光從樹枝縫隙間照進來,被細碎地篩成了斑駁的淡黃和灰黑的混合,輕巧落在青石板路上,就好象是些神秘古怪的圖紋,隨風變換看得人出神不語,不禁心有所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