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潼關 作品

第一百八十八章 沉吟應劫遲

  “江掌門怕不是忘了,老夫已經金盆洗手不再動武,怎麼能破了規矩呢?倒是江掌門的‘君子劍’藏劍於匣、待時而動,今日還不打算出鞘嗎?”

  一老一少的兩人笑眯眯地對視許久,表情逐漸嚴肅了起來,卻忽然間拂袖變色冷冷說道。

  “下次一定!”

  “不方便!”

  話又一次說盡。

  如今恰逢江聞封劍、駱元通洗手,兩人明明都存著試探對方的心思,卻始終投鼠忌器,都沒有真正動手的念頭,拉扯試探了多次一事無成,這讓江聞也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來錯了地方。

  江聞更不知道的是,面前這個老頭為什麼放著滿屋子的武林人士不管,非要來這裡和自己大眼瞪小眼?難道駱府這地方和尚去的貧道就去不得?一定是這幫人有什麼秘密,故意在試探自己是不是來攪局的。

  但問題是為什麼嚴詠春也在,還支支吾吾地不肯跟自己說明白?

  從象崗山腹中離開時,李行合之前告訴江聞,天然禪師和駱元通在尚可喜眼中,就是一僧一俗、一文一武的巍峨泰山,如果當今的廣州府還有人能制約尚可喜,那就只能是金盆洗手的駱元通了。

  為了回報對方的誠實,江聞移來一塊巨石封住了三元宮舊址的虯龍古井,也徹徹底底地擋住了李行合逃脫的可能,只能老老實實呆在墓裡等人解救。

  駱元通的地位超然,但江聞始終不清楚眼前駱元通的立場如何,他既可能是制約尚可喜的存在,也可能是助紂為虐的主力,就算他府上庇護了這麼多的武林人士,也不代表江聞就能十成十地相信於他,一切還要親眼見過才能做數,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

  可駱元通沒有理會江聞的暗喻,視線轉回了煙雨瀟瀟的天井之中,背對江聞卻正對著遠處一道佝僂的身影。

  恍然一閃即逝,江聞知道對方的態度為什麼這麼奇怪了,而他心裡還有一件事,卻仍舊是不得不問。

  “駱老前輩,李行合所說的話自然不可信,可我今日來這裡還有一事,就是你府上源自南少林的墨龍碑。”

  江聞壓下心中疑惑,意有所指地看著駱元通,對方卻也不置可否地看著自己,伸出戴著絲綢手套的右手,指點向自己腰間的古劍。

  “可否借劍一觀。”

  江聞有些愕然地將劍解下,交到駱元通的手裡,隨後就見他的神色驟然嚴肅。

  “果然是好劍。有何名字?你又從哪裡得來的?”

  江聞也看著這把歷經千年仍舊鋒利如初的青銅寶劍,往昔的惡戰記憶仍歷歷在目,卻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這東西有沒有名字。

  “《拾遺記》載越王勾踐,使工人以白馬白牛祀昆吾之神,採金鑄之以成八劍之精,像如此好劍卻無名字,當真可惜啊。”

  駱元通不待江聞回話,就說出了自己心中所想,“我看此劍頗似越國寶物,你可細細尋訪,總會有地方留下名姓的。”

  江聞默不作聲地將劍收回劍鞘,便聽著駱元通繼續感慨道。

  “世間之事多類如此,知者不能用,用者不能知,仗之披荊斬棘是明珠暗投,深藏持而寶之也是暴殄天物。自古至剛易折,唯獨有藏器於身待時而動,才是萬古不破的正道……”

  駱元通此時卻忽然說道。

  “可你說要是寶物利弊不明,用之不當就會流毒萬載、貽害無窮,君子又該如何藏器於身?又應該在何時可動?”

  江聞靈臺閃過一絲明悟,隨手抖出一截身背的寶劍劍身,白玉劍出鞘三分便有寒光沖天,奪人心魄,一瞬間連逐漸式微的天光都黯淡了幾分,彷彿也被寶劍奪去了光彩。

  “果然是這把劍……”

  駱元通的話音未落,應老道的身影就從走廊盡頭轉出,同樣看到了劍華四溢的場面,對著江聞和駱元通緩緩頷首,瘦狹而長的臉上滿是懇切。

  “駱老兄,你也試探江掌門這麼久了,如果你心裡還有顧慮,不如讓老道代為開口吧。”

  直到此時,駱元通的神情終於有所變化,“好吧。應先生對我說你持心秉正,可你與靖南王府的關係匪淺,故此老夫不得不防備一二。”

  越國青銅古劍與高祖斬蛇白玉劍的出現,似乎讓駱元通的態度出現了極大的轉變,先前刻意掩瞞的消息,此時也被他壓低聲音地吐露了出來。

  “老朽在章丘崗村已經打聽清楚了,我那孽徒拿活人沉船祭水,就是為了破去南海古廟的鎮壓,放走水底的孽龍蛟鬼。此事稍有不慎,嶺南半壁就會沉入沸海,重新化為千里澤國,黎民淪為魚鱉。”

  應老道說得痛心疾首,言語雖然沒有提及李行合,可眼裡都是藏不住的悔恨。

  江聞不解地說道:“應老先生,李行合就算有移山填海之法,焉能用十幾個活人就禍亂半壁江山?這件事未免也太危言聳聽了吧?”

  應老道並沒有直接回答,只是不聲不響地望著大雨濛濛的天空,那幅神秘的模樣讓江聞不由自主聯想到了光孝寺中的天然禪師,當日他也是如此神秘地指著天空,說出了“大雨將至”四個字。

  被洪水淹沒入海,似乎是每座臨海城市的相同噩夢。

  廣州城外的那片汪洋自周代稱南海,漢代起則稱南海為漲海、沸海,就是因為這裡三江來水,西江出肇慶羚羊峽,北江出清遠飛來峽,東江出博羅田螺峽,匯成浩浩珠江,最後通過八大門河口,奔流入海,形成了眾多的溺谷和漏斗灣,身具“漲海”“沸海”之稱,其磅礴恣肆的氣勢可以想及。

  駱元通緘默良久,也緩緩開口說道。

  “這件事情江掌門你不相信無妨,可尚可喜篤信不疑。平南王府這幾年頻頻派人抓捕疍民,就是傳說疍戶乃龍種,入水有驅蛟辟邪之能,只有把他們驅殺殆盡,平南王府才能放心大膽地放出水底的蛟鬼。”

  駱元通也說起了荒誕不經的傳聞,言語之中卻篤信萬分,“這些事情早有徵兆,早於尚可喜治粵的兩廣總督佟養性更是清楚萬分,但他還想留著疍戶以供驅使,因此主倡編戶齊民,使疍戶上岸留效,只可惜短短數年就人亡政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