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潼關 作品

第二百二十章 只今懷樹更懷人

  這一番試探下來,江聞只覺得對方的行事作風相當光風霽月,心思也只有學佛的單純,與自己心目中大輪明王、金輪法王的模樣大相徑庭,除非眼前之人年紀輕輕,大奸大惡就已經超過了江聞的想象,否則這個二十歲的轉世活佛就真是這麼想的。

  但就像江聞自吹自擂的那樣,他最值得學習的就是學習的精神,不斷原地傳送的結果,就是自從他在廣州城接連被李行合、駱元通給輪番誆騙,他就決定要好好地懷疑每一個人,直到徹底沒有嫌疑才能放心。

  江聞說來說去、想要證明給妙寶法王的,就是世上並沒有那麼多詭譎離奇的東西,奉勸他儘快離開雞足山去幹些別的事,自己倒也不是不樂意配合。

  “江流兒施主,小僧若是明日僥倖取勝拿到經錄,自然會去別處弘法。卻不知施主為何要提議比試神通?”

  妙寶法王見江聞陷入沉默,主動開口說道。

  “法王為何如此發問,難不成閣下不願比試神通嗎?還是說世上沒有神通?”

  江聞神色複雜地盯著對方,想看看妙寶法王到底說不說真話,如果此時不說真話,那他的可信度就要調低一個層次,乃至於打上“疑似趙無極同黨”的標籤了。

  “當然不是,釋迦世尊住世時,就曾經隨時應機以神通度脫眾生、降伏外道。而且當年佛陀授記大目犍連尊者為‘神通第一’,難道要把大目犍連尊者改為‘沒有神通第一’,以此來詆譭神通一事?”

  妙寶法王合掌說道,“但世尊多次警告他,不可隨便顯現神通,因為神通不是人人皆有,若是亂顯神通,驚世駭俗,就會令世人迷於神通,崇拜神通。那麼有神通的人,就很多人供養;沒有神通的,可能就沒人供養。所以佛令弟子不可隨便顯神通,用來保護後世的修行人。”

  江聞皺著眉頭看向妙寶法王,顯然不打算被這樣的說法湖弄過去:“這可就讓我湖塗了,法王。你既不肯承認沒有神通,又不肯顯示神通,這就讓我無所適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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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罷江聞捻滅折斷面前燃燒著的藏香,分別插在香爐裡,雙掌搓板來回了幾搓,掌緣忽然向外揮出,以內力送出一道縹緲難見的虛勁,原本已經熄滅已久的的藏香忽然一亮,竟然就此齊齊點燃了,又隨著他虛握一抓,憑空飛到了江聞的手中。

  這一手功夫頓時驚得遠處的喇嘛們雙目瞪大,不知就裡。

  江聞的作為已經又一次打了妙寶法王的臉,但他卻絲毫不以為忤,反而無奈說道:“看來今日,若是江流兒施主不見到神通是不肯走,那小僧也無可奈何。佛陀傳下具足天眼、天耳、他心、宿命、如意、漏盡六種神通,只是其中第六通的漏盡通,唯有解脫的聖者能獲得。小僧便出天眼通一試吧。”

  江聞將信將疑地拭目以待。

  傳聞天眼通是能自在照見世間一切萬物遠近的形色,及六道眾生苦樂的種種現象,江聞只見對方紺色澄清猶如大海的雙目越發明亮,恍忽間似乎眼中盡是紺色,沒有一處生白。

  “小僧看見了……”

  妙寶法王沉聲低頭,不再用奇異的視線看向江聞,聲音低緩隆重,彷彿進入了一種恍忽微渺的境地。

  “法王看見了什麼?”

  江聞饒有興趣地問道。

  “小僧神通低微,只看清了三件事。”

  “施主如今忌憚著世間一個人……”

  江聞聽到對方這麼說,又不見進一步的發闡,本想用言語狡辯推脫一番,可略一思索覺得這樣也沒有意思,便同樣雲裡霧裡地說道。

  “法王所言不差,江某確實在擔心某人行走禍亂世間。我自認為單打獨鬥未必會怕了對方,可是比起那人諸多勢力手段,終究還是捉襟見肘。當初在下也曾逮住兩個江湖高手,看那兩人打扮得跟左為似的還以為能幫上點忙,本想敲打一番收入麾下,卻沒想到被人捷足先登了……”

  江聞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妙寶法王已經另一種怪異的節奏繼續說著。

  “施主如今擔心著世間某個事物浮現……”

  江聞不禁啞然,盯著面前還在閉目沉思的妙寶法王,好奇這套話術是不是跟天橋底下老頭學的。

  那些老神棍雖然神頭鬼腦地喜歡變著法子騙錢,但看人的道行還是很深的,往往能從一些細節判斷出對方的訊息,實現目標精準打擊,比如當初那些算命老頭就能從某些細節,看出自己是第一次下象棋——

  畢竟和自己一樣,第一步先走老將的人真不多。

  “那些東西跑出來?那些東西要真跑出來了那還得了,不得連桌子都給你掀了!法王,我這兩天渾身都不對勁,整宿整宿睡不著,越想越覺得駱元……咳咳,方勝那個老傢伙把我送到這裡來,恐怕早就知道內幕,是真打算讓我江流兒替她女兒背鍋!”

  妙寶法王似乎還在苦苦思索,尋找著紛亂浮現於眼前的一絲痕跡,充耳不聞江聞的話語,許久才說出了最後的一句話。

  “施主,如今世間某個地方,有三個人在等著你回去……”

  喋喋不休的江聞聽到這句話忽然一愣,懊惱糾結的表情忽然消失在了他臉上,轉而浮上一種苦惱中帶著無奈的笑容。

  “是啊,我也想徒弟們了……”

  …………

  “師父,你到底跑到哪裡去了呀……”

  傅凝蝶站在一處農家小院的滴水簷下,看著天上墜落不息的雨絲,小臉皺成一團亂麻般解不開,只覺得不管是行走坐臥都很難受,見誰也都覺得不順眼。

  她看門外出出入入的傷兵殘卒不順眼,看小心翼翼簞食壺漿的村民們不順眼,看每天神出鬼沒的南少林弟子不順眼,乃至於看天天隨著洪熙官出入打殺秀恩愛的紅豆不順眼,也看整日泡在水缸裡睡覺發呆的小石頭不順眼,更看醉心練拳習武晴雨不輟的洪文定不順眼。

  她曾經跟小石頭說過,這水缸裡沒有師父給他特意配置的藥材,現在整天泡在裡面是沒有功用的;也曾跟洪文定說,他就算把所學的拳法刀招都融會貫通了,師父也不會回來為他指點迷津的。

  但小石頭根本不理她,非要睡醒了才肯跟他下兩盤棋,而洪文定也篤定地做著自己的事,練武也更加勤奮了。

  傅凝蝶聽說外面的戰事十分焦灼,可她不想看也看不見,就連那個冷冰冰的尼姑誰要收自己為弟子,也被她沒有好氣地忽略了——她心裡知道那是詠春姐姐與紫衣姐姐的師父、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五枚師太。

  也幸好住進這處農舍之後,五枚師太就不曾來過。

  若是早先她一定會趁機撒嬌賣萌學武功,可她現在只希望能看見混蛋師父回來,帶著他們回到只有草屋三兩間的武夷山大王峰上,哪怕守著名存實亡的武夷劍派喝西北風也行。

  “凝蝶,你是個讀書的苗子,可惜身為女孩子沒辦法去科考。但多讀書終究是好的,能使人定心持正,不惑於行。”

  樣貌如今更加老邁憔悴的溫玉欽,此時緩緩從農舍裡走出。

  這位失了雙手拇指的老墅師沒有好到哪裡去,也終日望著廣州城的方向,像丟了魂一樣渾渾噩噩。他只有看見這幾個孩子時才打起精神,梳理好花白的頭髮,拿起手中破書艱難地翻開,想要繼續傳道授業。

  “是,溫先生……”

  傅凝蝶不敢在老先生面前發脾氣,她容易把老先生看作是小時候逼著自己讀書的祖父,於是唯唯諾諾地走進草屋,也撞見了那個佩劍金光燦爛、盤曲如蛇的中年男子,和故意打扮得面貌俊秀的公子,正好奇地瞧著自己。

  傅凝蝶跟在溫玉欽邊上,搖頭晃腦地跟著讀書,琅琅書聲便從農舍間升起,穿蕩在小村外硝煙隱伏的田埂上。

  “在陳絕糧,從者病,莫能興。子路慍見曰:‘君子亦有窮乎?’子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