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潼關 作品

第二百二十七章 身似西方無量佛(上)

 只有江聞自己清楚,武學內力一道再怎麼神奇,在他面前也罕有秘密可言,真氣無非或熾烈或苦寒、或綿柔或剛硬、或磅礴或險毒、或虛懷或衝實,凡事陰陽生滅必然有化解的辦法。

 可剛才駱霜兒身體裡湧現出的內力,非但說不上精妙,反而粗劣到令人費解,就像是頑童用鵝卵石搭建起來的城堡,可能下一秒就會因微風而失去平衡、徹底倒塌了。

 但偏偏就是這樣的內力,當它深厚積聚到量變產生了質變,化為一座由鵝卵石疊建而成的巍峨高山時,那麼原本粗疏拙劣的性質,也會產現出大拙若巧的神奇特性,直至奪天地造化為己用,令人根本無法撼動!

 憑藉著盤踞在五臟的怪異真氣,江聞早就開始有所察覺,他只是沒想到“寒山功”竟然由這樣亂七八糟的雜質所組成,就像是沉積在鹽池底部千百年最難溶解的結晶,難怪以自身四五門高明內功反覆碾壓,都沒辦法將“寒山勁”化解——

 這股“寒山勁”與其說是用真氣組成,倒不如說它只是一種不論模樣性質、都與真氣有幾分相似的怪東西!

 此時如果還以真氣來論,那麼駱霜兒先前身體裡迸發出的那道“寒山勁”,恐怕更是不下百年修為……

 不對,單純百年修為都不一定有這樣令人絕望的屬性,想必是有千年功力聚累,才會使得江聞手足無措,氣海中如何挪移吸攝,最終仍舊結結實實受到了傷害。

 江聞很清楚那一刻,當“寒山勁”從駱霜兒單薄身體裡源源不斷爆發時,實際上只展現出了冰山一角,就像整片大地都成為了她的丹田氣海,以眼還眼地震退江聞的一擊!

 江聞與其說是被“寒山勁”擊潰,母寧說是被他自己的力道反震所傷!

 或許就如同安仁上人所說,雞足山陰會促漲寒山內功,使得身處其中水漲船高,但這片鬼地方促漲的似乎又不只是一門武功,反正幽幽冥冥、渾渾噩噩之間,似乎一切都在發生著怪異的反應。

 安仁上人聽完江聞的描述,也臉色蒼白地回想著什麼,許久才氣若遊絲地望向江聞,語氣裡充斥著絕望。

 “施主,如果以你的武功都無法匹敵,縱使崖下的妙寶法王有幾分彪勇,又如何抵擋這些鬼物呢?”

 眾人在雞足山陰如今已經是插翅難飛,安仁上人憔悴不堪的模樣,就如同他們現今的處境一般,可他唯獨無法理解,為什麼江聞會在這裡獨具信心。

 “這你就錯了,上人。”

 江聞吐出一口內傷淤血,怪笑著對安仁上人說,“我也是在面對著鬼物的時候才幡然醒悟,是誰說妙寶法王不懂得武功,就沒辦法對付幹麂子呢。”

 “啊?恕老僧愚昧……”

 “武功上的事說多了你也不懂,反正妙寶法王的純度這麼高,他就必然是個可以獨當一面的高手!

 “嗯!?江施主莫非不打算前去相助?”

 安仁上人本以為江聞是打算兵合一處,此時差點沒反應過來。

 “嗯!?上人何出此言?”

 江聞聽完他的問題,也顯得有些莫名其妙。

 “江某前來雞足山陰的唯一目標,就是找尋到駱姑娘的下落。如今駱姑娘強而有力地追在我們屁股後面跑,此行目的早就實現了十成乃至九成,這難道不是已經搞定了嗎?”

 安仁上人聞言一愣,當即被江聞的厚顏無恥所折服。

 此時的江聞站在佛窟袖手旁觀,顯然已經是擺明車馬,要把對付幹麂子和駱霜兒的重任交到妙寶法王手上。

 可暫且不論如潮水湧來的幹麂子,光說隨時可能出現、力克諸多江湖高手的駱霜兒,就已經堪稱棘手至極,一旁的安仁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這裡面的道理。

 於是安仁上人大惑不解地看著遠處:“江施主,黑帽法王出身藏地,從沒練過武功啊,如何對付得了駱姑娘?”

 江聞微微點了點頭:“未必。安仁上人你也曾練過武功,這世上有人夏練三伏冬練三九,但你可願相信我達成如此修為,其實從未下過一日的苦功。”

 於是他又一指妙寶法王:“你且看他,光憑這些諸如釋迦擲象功的法門就不能以常理來記,憑什麼妙寶法王不能在精研佛學中,參悟出一身驚天動地的武藝呢?”

 即便相隔遙遠,妙寶法王似乎真的用天眼看見了身後的兩人,忽然轉頭看向千佛崖上的佛窟,隨後再次屹立於山口處。

 就像為了證實江聞所說的話,妙寶法王屹立於屍海中的身姿更加傲岸,無數幹麂子還在往千佛窟所在的山崖蟻附攀登,摩肩接踵宛如地獄圖景,而在這片屍海湧動的徑流之中,卻屹立著一塊堅韌無比的底礁岩塊,一手立掌在前,一側奮開獨臂,逆流而上搏擊著無數幹麂子。

 就如妙寶法王自己所說,他並未學過什麼武功招式,舉手投足也不含一絲搏殺的戾氣。

 他此刻的紺色雙目有如牛王,望向四野不論親怨皆澄清如大海,彷彿察覺到眾生心中的恐懼畏怖,因而以施無畏印一心救助保護。

 “好厲害啊!”品照由衷讚歎道。

 “誠妙啊,你們看這功夫,頗有十二形拳的意味。”

 隨著江聞的誇讚,只見他那拙火瑜加動作舒緩而有力,右手展掌豎其五指當肩向外,不斷阻擋著幹麂子的前進,那矗立其中紋絲不動的模樣,正如江心一尊鎮水分波的無畏銅牛,雙犄所觸無不是稻伏草偃,幹麂子難以寸進。

 “非也非也,這分明是佛身牛王相。阿彌陀佛,黑帽法王竟然修證出了佛陀莊嚴相,果然具不思議之修為……”

 安仁上人習慣以佛學角度看問題,與江聞江湖人士的習慣正巧相反,而又恰巧這時候的江聞,正是完全進入江湖狀態的時候。

 “品照你看,這就叫專業。”

 江聞立刻點頭稱是,卻不禁皺眉疑惑道。

 “這些屍體死而不僵,江某很難不去懷疑,是不是和雞足山陰瀰漫遍佈、勝似山霧的寒山功有所關聯,因此今日破局的關鍵,還在這位藏地法王的身上。”

 妙寶法王此時的行為,似乎已招致了某種程度的關注,一部分被阻擋干擾的幹麂子,忽然露出了畸形頭顱上的突出獠牙,如同嗅見怪氣般虛覷著盲眼,朝向妙寶法王所在位置殺去,兵鋒霎時調轉而來。

 但妙寶法王絲毫沒有慌張,只見他深吸了一口氣,原本就健壯的身軀勐然好似又膨大了幾分,肌膚開始如高溫般變紅,雙掌合在胸前忽然凌空躍起,姿勢彷彿在雪域巔峰暢快行走。

 躍起降落的弧度宛如滿月,江聞清晰看見這次他的雙腿骨骼似乎被錯扭方位,膝蓋骨收縮緊合在腿骨上,肌肉也拉長變如鹿般圓潤結實,自足至腨漸次纖圓,蘊含著動物般難以想象的爆發力。

 而下一刻,這一腿便掙脫了一切外物束縛,以圓融無礙、摧伏怨敵的勐烈之姿橫掃而出,以至於空氣都被勐烈撕碎,沿著妙寶法王所處位置爆發出一陣轟耳欲聾的驟響!

 “阿彌陀佛……這竟是佛身鹿王相……”

 安仁上人雙目連放異彩,口中不住唸誦佛號,似乎不敢想象眼前的年輕法王所展現的神通,可不論他如何驚詫,結果都擺在他們的面前。

 那若六法瑜加中的拙火又稱勐烈火,乃是身意密合一而成的熾烈能量,此時凡是被妙寶法王身軀所擊中的幹麂子,果然像是被無形勐火灼燙一般,渾身顫抖著許久無法站立,觸及乾癟皮肉上也呈現出鮮明的焦黑色。

 直至此時的江聞才將手一指,對著妙寶法王所處的方位說到。

 “雖然江某在佛學上,不過是個門外漢,但在武學一道上我早已經登峰造極,所謂萬法皆有一,既然佛門能夠明心見性,武功何嘗不能立地成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