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潼關 作品

第二百三十八章 綴玉聯珠六十年

每日的清晨至晌午,尚可喜都會命清軍蟻附圍攻而來,以嚴整行進的軍陣對付神出鬼沒的武林人士,這也是在對付叛軍襲擾的同時,用上了疲敵之策,試圖緩緩消耗廣州城內搖搖欲墜的士氣。

因此每日這個時段,城中李定國都率親兵、花山盜,帶著新募義軍到城樓上守備禦敵,但今天聽這個腳步,似乎清兵提早許多就撤回避戰了。

眾人望著庭院狹窄天空中密佈的鉛雲,看著無數雨絲從飄搖轉為墜落,一道厚厚的雨幕終於還是再次困鎖住廣州城,從地面升騰起一股濃重的白汽,霎時又化作漫天水霧,在每個人的身邊不懷好意地搖擺著,窺探著。

屋裡只剩下洪熙官清朗有利的唸誦聲,但又不知為何,空氣中似乎總擺不脫一道幽幽暗暗的嘆氣聲……

…………

低矮的柴房裡面,堆滿了被雨霧浸得燒不動的柴火,還總有一滴滴的雨水從瓦片縫隙之間調皮地墜落,匯成泥地上的一條條蜿蜒小溪,汩汩向著屋外淌去。

就在這個狹窄空間唯一干燥的地方,斜躺著一個邋遢而笨重的軀體,無比悵惘地從小窗裡窺探著外面的天空,胸腔裡是持續不斷的沉重嘆息。

潰爛的傷口,緊繃的神經,壓抑的氣氛,骯髒的環境,無一不在折磨著邋遢男子的精神與肉體,想要試探他的極限到底在哪裡,但他偏偏憑著一股子倔強的韌勁,一路堅持到了現在。

“荷嫂,又要去看你的野漢子了?”

不懷好意的調笑在屋外響起,打斷了一串細細碎碎的腳步聲,卻惹來了一句刻毒的回應。

“滾,找你八十歲老孃玩去!”

潑皮的腳步聲有些狼狽地離開了,柴房推開便走進來一個膀大腰圓的婦人,容貌也跟她的身材一樣粗壯,手裡抱著漿洗衣服的木盆,裡面用油紙包好了吃食。

“喏,快吃吧,反正他們都知道我養漢子,不會進來找不痛快的。”

婦人體型雖然粗壯,兩腳走起路來卻瘸瘸擺擺,一直邁不開大步,見邋遢男子又把視線掃了過來,便咚地一聲把洗衣木盆往邊上一放,把春筍般怪模怪樣的腳伸了出來。

“怎麼,沒見過裹小腳嗎?想看嗎?”

說罷粗魯地哈哈大笑,直笑的邋遢男子頗為氣惱地轉過了身去,連邊上的饅頭都沒胃口吃。

邋遢男子怎麼也沒想到自己貴為藩王世子、御前侍衛,會淪落到被鄉野村婦調戲,每日吃些狗都不聞的飯菜,生生把自己從一個貴公子熬成了街邊乞丐。

沒錯,這個躺在柴房中苟延殘喘的男子,就是流落在廣州城中、杳無音訊已久的平南王世子尚之信。

往事歷歷在目,時間倒回到駱元通造反的那天,尚之信作為人質被武林人士扣押,成了雙方互換條件的關鍵,結果在武林人士從五羊密道中撤走的時候,最後撤離的武林人士對於如何處理尚之信,便出現了明顯的紛爭。

一部分人認為,尚之信是尚老賊的命根子,必然不能乖乖留給老賊,不如繼續挾持直至逃出生天,還能作為一個行之有效的保命符。

而另一部分認為,尚之信作為平南王世子,可更是韃子朝廷的紅人,如今沒用了不如一刀剁了,人頭懸掛在城樓上,給這些賣國清狗們一個教訓。

邊上佯裝昏迷的尚之信,聞言被嚇的肝膽俱裂,他的雙手雙腳都被困住,無異於待宰的羔羊,此時只能趁人群爭論不休時,偷偷靠著地面嶙峋亂石,加快速度試圖割斷繩索。

等到手腳都被磨出深深的傷口,他終於等到了逃跑的機會,渾身運勁蹦斷繩索,撒腿就往外跑,一眾武林人士也知道不管是抓是殺,都絕沒有放人的選項,因此也緊追不捨在後。

尚之信緊張萬分地在密道中奔逃,忽然發現道路前方轉角,竟然也出現了一個手持刀搶的影子,他在腎上腺素的作用下,天生神力發揮了功效,僅憑一照面就扭斷了對方的脖子。

可等在幽微環境中下了殺手後,尚之信才發現殞命當場的這個人,似乎穿著清兵的衣服……

聞聲隨後趕來的人,自然也穿著清兵的衣服,正好目睹了他徒手搏殺的慘烈一幕,不待片刻便持刀殺來……

尚之信躺在柴房中,想到這裡不禁怒從心中起。

自己明明只是誤殺了一個小卒,他尚家的自家兵丁就喊打喊殺而來,耽誤了功夫,以致另一邊武林人士也追了上來,霎時間變成了一陣混戰。

邋遢無比的尚之信雙拳緊攥,幾乎要把傷口都崩裂開,嚇得荷嫂把目光移向一邊。

當時的尚之信連忙高喊,自己是平南王世子,對面的小兵聞言也確實猶豫了片刻,可沒想到的是,他身後的武林中人也有樣學樣,紛紛高喊自己是平南王世子,然後再趁兵卒猶豫一刀砍去,結果對方性命。

如此一來胡來喊去亂作一團,不辨真偽,密道中是說什麼都沒用了,瞬間變成了拼死廝殺。

兩面受敵的尚之信只能且戰且退,兩邊都鬧不清楚他的陣營,他一會兒幫助力竭的清兵打退武林人士,一會兒又隨著武林人士衝殺清兵,根本目的都是要接近密道入口,抓緊返回城中。

就這樣不知受了多少傷,尚之信靠著一身武藝,終於擺脫追殺跑回了駱家的大宅,卻因為傷勢過重暈倒在了一間偏房之中。

他本以為自己躲在這裡萬無一失,只消等尚家的人馬佔領了這座大宅,就必定會有人來辨認自己,救出生天。

可昏迷一天後才清醒的尚之信,知後知後覺地發現,如今不僅沒有人來救自己,反而連整座廣州城都淪陷在了叛賊們的手中,自己的父王只能率兵退守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