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 作品

第七十八章 邸店





沒想,這下輪到胡商站住不走了。





他板起臉,眉毛連著鬍子皺巴巴壓下來。





“我可聽說這店子後院裡安著驢馬棚。怎麼的?貴客還得挨著畜生睡?”





看在銀子的份上,店家趕緊解釋:





“客人說笑了,隔著好幾堵牆了,怎麼能叫挨著?再說了,就算挨著,也是挨著我睡啊,今兒我住驢馬棚。”





“什麼個意思?”





“這不客滿嘛,您住那間,是我自個兒騰出來的。”





“別,這多委屈呀。”





“不委屈,來咱瀟水的客人,走船的多,騎馬驢的少,我家這驢馬棚空大半個月了,乾淨著呢。”





店家極力勸解,可胡商還是不依。





“還是免了吧,哪有住店把主人家攆去睡草棚的。”





胡商四下打量,最後把目光落在了一間闔鎖嚴實的客房上。





“我就住這間吧。”





店家吃了一驚,面露難色。“這間……”





“有人住?”





胡商又塞過來個銀裸子。





“我相信他一定很樂意把房間讓給我。”





店家遲疑著接過銀子,翻來覆去在手裡攥了幾把,最後竟是推了回來。





臉上擠著笑,卻比哭還難看。





“不瞞客人,那房其實沒人住,就是有些……”他支支吾吾半響,“不乾淨。”





“不乾淨?”





瞧著對方沒明白過來,店家一跺腳,湊過來,聲音又小又急促。





“有鬼!”





胡商愣了愣,過後卻是哈哈大笑:





“那不正好。”





“活人動靜大、聲音吵、汗味兒重,我呀就愛跟鬼睡一屋。”





…………





夾著雨絲的過堂風驅走室內沉悶。





店家把房間灑掃一遍,轉頭瞧見胡商還在打量牆壁。





那牆上,或大如銅錢或小如米粒的黑色斑點樣汙跡爬滿了牆面,密密麻麻簇擁著,一眼望去,一如無數黑色的眼珠,一如蛀滿牆面的蟲洞,使人不寒而慄。





“近來雨水多,天氣潮溼,四處多生有黴斑,這間屋子許久無人入住,黴斑難免多上一些。”





“客人若實在住不慣,不妨換間房?”





店家依舊孜孜不倦地試圖讓自個兒住驢棚,但見胡商沒搭理的意思,便只好識趣告退。





才掩上門。





那胡商忽然伸手在牆上抹了一把。





理所當然,手上便沾滿了黑色的黴汙。





他再輕輕一捻。





那些黴汙竟忽而褪色,騰起絲絲縷縷的黑氣飄回了牆面,又匯成幾點黴斑。





“沒想怨氣深積如此。”





室內響起一聲感慨。





古怪的是,胡商的嘴一直緊閉,未曾開口,而房間裡也不見有第二個人。





要是旁人聽著,恐怕會立即聯想起店家嘴裡神神叨叨的話語——房中有鬼!





可胡商卻半點不見驚惶,反而回應道:





“這一路看過來,四處都是這類被怨氣侵蝕的現象,非但物件上有,連人身上也生了不少,只不過被幻境所惑,妖怪們視而不見罷了。”





虛空裡的聲音再度感慨。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胡商點頭:“這麼大規模的怨氣侵蝕,想來是幾十年間,妖怪們潛意識裡的怨恨日積月累攢下來的,以前被幻境掩蓋住了而已。就算沒我那一道風火雷,這股子怨恨也遲早會把幻境沖垮,要是再有個什麼秉怨氣而生的妖怪,那樂子可就大發了。”





這話委實輕佻,但虛空中的聲音顯然也不正經,竟哈哈大笑:





“無妨,無妨,但凡憂愁怨懟皆可以酒消之,本神無一所有,唯有美酒萬千!儘可傾江倒海,消這滿城愁怨。”





對話到這兒,大夥也該聽出來了。





虛空中的聲音正是酒神。





當然。





不是他親身潛入了幻境,他神力衰弱,活動範圍僅在神像方圓幾步之間,這只不過是種傳音的手段,按他的說法,幻境是他親眼看著建成的,多少能給李長安一點參詳。





而胡商當然就是李長安了。





雷火之後,幻境裡的時間線已然循環重置。





裡頭的人物,似邸店老闆、阿梅、馮翀,甚至虞眉,多半已忘卻了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