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 作品

第八十六章 誘餌





也許是李長安的目光太過直白。





“客人,你往哪兒盯著呢?!”





老闆娘的聲音透著股騷柔,與其說是呵斥,反是撩撥更多一些。





可當道士真與她對上眼,卻瞧見她的眼珠赫然變成琥珀色的豎瞳,眼瞼上生出細細的鱗片正向著周遭蔓延。





已有妖化的跡象!





李長安在心裡默默道了聲“倒黴”。





這就是那個“何況”。





……





幻境的狀況日益惡化,漸漸出現了一種奇怪的現象,某些妖怪陷入了一種“將醒未醒”的狀態。身體某部分露出原形,比如尾巴、鱗片之類,但被幻境影響,周圍人連同它自己都會視而不見,可一旦遭到外部刺激,比如不該看到的目光,它們便會在短時間內迅速掙脫幻惑,變回妖魔。





這就意味著,道士與虞眉的行動須得慎之又慎,否則,難免橫生枝節。這也是他們選擇在夜間行動,白天修整的原因,無非避開一個人多眼雜而已。





……





“嘿嘿,你說瞧什麼?”





李長安不慌不忙,大馬金刀叉著腿,探手在胸膛口撓了撓,一副混不吝的模樣。





“你還能長尾巴不成?當然是看看娘子這尻子好不好生養!”





說完,突然就一巴掌拍了過去。





老闆娘躲閃不及,被正中靶心。





“呀”的一聲,跳了開去。





回過頭。





紅通通的臉兒,水汪汪的眼兒,已然沒了豎瞳與細鱗。





她呸了一口。





“死相!”





在座的男人們頓時掀起了一陣歡呼,李長安順勢站起來,向周圍拱手,擺出得意洋洋的樣子。





正鬧騰的當頭。





“殺人啦!”





街面上忽然傳來一聲慘嚎。





就見著一個雙手沾滿血汙的男人跌跌撞撞跑了出來。





他的狀態很糟糕,身子抖擻個不停,嘴角、眼珠子各自扯著麵皮,一張臉瞧不出是恐懼還是歡喜。





周邊人圍上去,或是詢問,或是撫慰,他一概置之不理,只是扯著嗓子,反覆叫喚著:





“死啦!死啦!都死啦!”





惹得滿街矚目,連麵攤裡的座客們都探頭張望,甚至於有人扔下吃了一半的麵碗,興匆匆跑去湊熱鬧。





李長安沒去瞧上一眼,他默默落座,將那碗麵條拉到跟前。





羊骨熬成的乳白湯水裡,漂浮著細切的白蔥與新鮮的青菜葉,底下的麵條條條勁道、根根分明,瞧來巴適又頂餓,唯一可惜之處,便是在麵條與菜葉上裹著許多黑斑,像是密佈的蟲眼。





李長安取出隨身的葫蘆倒了些清水進去,那些怨氣所化的黑點就在碗中化作一縷縷黑氣緩緩蒸騰。





待到消散一空,道士落下筷子時。





又一撥巡邏的衙役終於姍姍來遲。





他們顯然對“洗地”的活計駕輕就熟。





一邊把男人拉去兇案現場,一邊驅散聚集而來的人群。





人們也當真聽話,乖乖散去,一丁點兒也不留戀,人們重歸歡喜,叫賣的依舊去叫賣,閒逛的仍然在閒逛。





方才那短短的一幕,彷彿微風吹過死水,那點漣漪眨眼就平息。





就連看熱鬧歸來的食客們,也只是端回碗繼續吃麵,對剛才的一切隻字不提,彷彿從未發生。





當真是一片祥和安寧。





李長安也吸溜完最後一口麵湯,留下幾枚銅子兒。





起身匯入了歡騰的人群。





…………





月黑風高。





在城南角落,某個寒酸房院。





邱二摸索起夜,才迷迷糊糊推房開門,被迎面的冷風一澆,打了個抖擻,惺忪睡眼睜開,跨出去的腳突兀頓在了門檻上。





門外黑漆漆的。





所有的事物都只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它們互相疊合著,組成各種奇形怪狀的模樣,瞧來分外陌生。





尤其是那些紫藤,這幾天枝葉敗盡,留下虯結的藤,粗如長蛇,細如蚯蚓,從牆頭、屋簷盤繞著垂下來,在風裡微微晃動彷如嘶嘶作聲。





往日裡再熟悉不過的院子,今夜裡竟教人心底生寒。





這份恐懼是有緣由的。





“瀟水的夜裡不安生”這已是過時的老話,實則,瀟水的夜晚是恐怖的。





每天都有消息傳出,或是某人無聲無息死在床榻上,或是某家一夜之間滿門盡滅。





不分男女,無論貴賤,好似死亡無時無刻都在盯著瀟水裡每一個人。





官府一直在竭力鎖封消息,可又哪裡隱瞞得住?反是有精明的人發現,城裡的權貴近來都不見了行蹤,各家宅邸也變得守衛森嚴,夜裡巡邏的人馬也增加了好幾倍。





大人物們尚且如此,又怎教小民們不為之惴惴、為之惶恐呢?





邱二嚥了口唾沫,有心縮回房內,可洶湧的尿意催促著他。





不得已。





他踏出了房門。





他不敢多看黑漆漆的院子,只是埋著眼,墊著腳尖兒就往自家茅廁猛躥。





途經隔壁廂房。





瞧見隔著窗紙透著朦朦的光,顯是點了燈燭。





這是屬於他兄嫂的臥房。





“這大半夜的!”





他不滿地在心裡嘀咕了一句,正要啟步離開,冷不丁的,一絲兒極細的女人低泣聲鑽進了耳朵。





他先是疑惑,繼而一下紅了臉。





“呸!這大半夜的!”





然後偷摸在窗紙上捅了個洞,撅起腚貼臉瞧去。





只一眼。





熱血驟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