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 作品

第二十章 中元節(一)





黃尾解釋。




“但清明、中元等寥寥幾天卻是例外,錢唐會放開人鬼之界,允許咱們暫且返還家門。如此,對鬼而言,不就當於過年麼?”




李長安聽了,再細看群鬼,還真瞧出大多鬼都換了新衣,洗去了愁容,甚至有的還作了打扮。




最打眼的是一隻老鬼。




李長安認得他,是查鬼籍那夜認識的喬老鬼,後頭被鬼差捉了去,不知啥時候放出來的。




如今,穿了身大紅綢面衣裳,戴著嶄新的軟腳璞頭,耳畔簪了一朵雞冠花,臉上仔細敷了白麵與腮紅。




周遭都笑他:“枯木發了新芽?痴了心,想當新郎官啦?”




喬老鬼毫不客氣回罵:“一個個搶野食的絕戶鬼,哪裡懂得作人祖宗的體面?”




兩邊當即嗆起了聲。




但沒幾句。




幾道神光劃過庭院當空,沒入邸店深處。




群鬼霎時都噤了聲,眼巴巴眺望著神光落下方向。




不多時。




著了盛裝、仔細打理了衣冠的華翁來到庭中,眾鬼亂糟糟給他打了一陣招呼,齊齊把目光落在華翁身後隨行的漢子……手中所捧的一大疊紙貼上。




黃尾又充當起解說員:




“那些毛神吃了頭香之後,便會把哪家開門祭祖及所喚先人名諱都記錄下來,列成法貼,交給各個坊的鬼頭,再由鬼頭通知該鬼回子孫家門受饗。”




李長安點頭,但轉眼看紙貼數量,錢唐的孝順子孫恐怕沒有想象中多。




這頭。




華翁使人敲鑼,喚回了群鬼的注意。




他四平八穩站在正堂前,說起些什麼“開方便之門,暫赦汝身,使能受享供奉以慰飢寒,重返家門以續天倫”之類的場面話。




接著入了正題。




拿起一張帖子。




“普陀坊東曲黃六七招其父黃五四。黃五四可在?”




“在,在咧!”




一箇中年鬼在祝賀聲中越眾而出。




華翁把貼子遞給他,仔細叮囑:“今日之後,務必安分守己,方可早脫鬼身沉淪。”




可中年鬼的心思早就飄回家裡去了,胡亂應了幾聲,接過帖子,迫不及待出門歸家去,小跑間,身形越變越淡,沒出院子,身形已然成為一道虛影,由實體變回鬼身。




就這麼,一個個名字念出,一隻只鬼歡天喜地離開。




但奇怪的是,鬼中最張揚的喬老頭卻始終沒被點到名。




他一開始得意洋洋,後又忐忑不安,繼而故作鎮定,到最後豎起耳朵可謂望穿秋水。




一直到最後一張帖子。




換了新衣的鬼們已經走光了,剩下的都是李長安這種來湊熱鬧的“絕戶鬼”,衣裳都灰撲撲的,喬老頭一身怒紅混在裡頭刺眼得很。




華翁對他嘆了口氣。




“石前審。”




不是他的名字。




院子裡頓時譁然。




“華老莫不是看錯了。”




“咱們中有這麼一號鬼麼?”




“難道半路遺失了?”




沒人嘲諷他,相較於言語中的齷齪,到底孤魂間的物傷其類多一些。




喬老鬼先前口舌伶俐,但此時卻沒吐一個字兒,只是掩面踉蹌著離開。




華翁搖頭輕嘆,下到院子,把帖子遞給了李長安。




“我?”




道士詫異。




自己既不姓石,更無子孫。哪裡來的祭拜?




接過帖子。




哦~




原來不是石前審。




是十錢神。




…………




時間稍稍往前推。




天亮不久。




富貴坊一隅。




陶娘子剛給先人牌位奉上香燭與供果,門口傳來輕快的笑聲,回頭瞧,是她獨女,小名阿枳回來了。




小姑娘愛美,只用鍋灰描了眉毛權作抹臉,腳步輕盈撲進母親懷裡撒嬌。




“孃親,我回來啦。”




錢唐中元祭祖愛用洗手花,也就是雞冠花。阿枳早上出門,就是去賣昨日新摘的雞冠花。但陶娘子算了算時間,阿枳出門還不到半個時辰,再看花籃,已是空蕩蕩的。




丈夫死後,母女倆相依為命,陶娘子不忍苛責女兒,只拿手點了點小姑娘額頭。




“又貪玩啦?!”




“才不是哩。”小姑娘晃著兩個總角,“今早出門不久,遇上一位郎君,他出手闊綽,把花都買去了。”




“瞧!”




阿枳小心掏出手帕包住的銅子。




“還多給了許多錢哩。”




陶娘子粗略一掃,竟比往常的賣價多了一賠,奇道:“沒端端的大方,莫不是個人販子。”




可說完,自己先搖頭否決了。




左近都是知根知底的一個會社的兄弟姐妹,人販子不會在這時動手。況且,若遭了人販子,自家膽小的姑娘哪裡還笑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