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 作品

第五十五章 祭潮





李長安若有所思。





黃尾見了擠眉弄眼道:“大丈夫當如是?”





李長安笑著搖頭:“小道人不愛當大丈夫。”





話語間。





那隊伍已抵達祭潮之所。





祭壇並不設在堤道,而是在一塊屹立江口岸邊的巨石上。





相傳,這塊巨石原本立在江心,風急浪高之際,往往有船隻撞上此石,船毀人亡,所以被稱作“羅剎石”,意指險如惡鬼。





後來被許真人遣力士拔起,置於海邊,大江也就成了通途。





而千年前,真人也是在此石之上開壇做法,投下法印,鎮壓妖龍。





閒話不提。





千年之前的羅剎石邊,而今的鎮龍臺前,道人已經擺開架勢,幡旗招展,鼓樂齊張。





上空的霞光氤氳翻騰一陣,忽而聚攏,投入鎮龍臺。





臺下怒潮翻湧。





臺上霞光變化,俄爾,幻化作一名道人。





紫羽衣,蓮花冠,袍袖當風,飄飄欲飛。





只遠遠望見背影,便教人認定這是一位有道全真,一位在世神仙。





可當他轉頭,臉上卻覆著一張黃金面具,妝點著珠玉。貴則貴矣,卻從雲間拉下凡塵。





岸上一通驚呼。





“今年竟是百寶真人親自主持麼?!”





百寶真人。





一個如雷貫耳又相當遙遠的名字。





如雷貫耳是因它是十三家之一增福廟的住持。





遙遠的是,作為錢唐這個影響力輻射海內外的大城市的實際掌舵者之一,跟道士這個在貧民窟廝混的外來野鬼又有什麼干係呢?





總而言之。





作為野鬼的李長安在人堆裡悄悄推銷著自家的香飲。





作為真人的百寶在萬眾矚目中焚香上表,饗祭鬼神。





他手掐法訣,口吐攝令。





但見雲端垂下絲絲雲氣,繚繞於鎮龍臺上方。





伴著臺下諸弟子奏起道樂。





諸護法神盡數顯出形狀,或作神女飛天,或作靈官怒目,凜凜神威攪動風雲,千軍萬馬按下雲頭。





但這威風卻只是陪襯而已,在護法神們的中心緩緩降下一張寶輦。





寶輦上只有一方銅印。





那銅印形制古樸,平平無奇。





然,百寶真人卻對其再三祭拜,方才小心捧起,放於石上的祭壇神祠。





當是時,江潮漸漲,風高浪急,海天織起銀練,推波趕海而來,聲若奔雷。大潮拍打海塘,濺起水花萬丈,人在堤岸,恍惚有地動山搖之感。





可當銅印甫一觸及祭壇,落在鎮龍臺。





在這一剎那。





風息了,浪靜了。





再看江海。





已靜如平湖,波瀾不興。





李長安終於動容:“那是何物?”





黃尾輕輕吁了口氣:





“錢唐三件至寶之一,許天師所留——鎮海印。”





…………





小小一印壓平江海。





百寶真人於鎮龍臺上誦詠誥章。





講述的是許真人帶領六十四寺觀祖師鎮壓妖龍的故事。





他遠在江畔巨石之上,聲調也不高,但聲音中攜著一種宏大、廣博而又神聖的力量,以至其字字句句都彷彿誦詠於填塞數里長堤上的每一個看客的耳中。





活人聽著,只覺似春風化雨,不自覺教人心慕。





死人聽著,卻字字如雷鳴,聲聲似大鼓擂上心肝,叫鬼又怕又敬,不敢升起半絲忤逆之心。





可謂福澤千家,威服萬鬼。





李長安腹誹。





果然是財神爺的廟,香火神力不要錢的使。





接下來,按部就班。





祭祀完成,隨行諸道人也收起各種法器,鎮海印照例要留在臺上,真人則騰空而起,飛入岸邊一棟觀潮樓上。





他自入主座,旁邊幾張陪席上早有賓客等候,見真人駕臨,紛紛上來見禮。





這些人言辭謙卑,但可想而知,都是錢唐城裡有臉面的大人物。





其中有道士一熟人,華翁竟也混跡其中,老頭一貫驢脾氣,增福廟主持當面,也不鹹不淡以平輩行禮。





百寶竟也毫不在意,敘話入座後,從袖中取出一個銅磬,託在手中,再拔下冠上玉簪。





鏘~





臺上一聲清冽長鳴。





江口煙波驟生。





霎時。





水面由極靜變為極動。





潮頭橫海攔江突兀拔起,聲勢驟轉雄渾。





江海又覆鼎沸。





也在這時。





江上響起數聲炮響,碼頭方向殺出十數條船來。





它們逆潮而進,好似游魚在波濤中追逐為戲,看得岸上人目不暇接。





不久。





又突兀散開,於江潮鼎沸處列成橫陣,壓著波濤起伏巍然不動。





緊接著。





每條船上各自跳下幾個漢子。





他們水性極佳,登波踏浪如履平地,好似這風波洶湧的錢唐江口只是個小水塘。





這是錢唐每年的保留節目——戲潮,這些漢子也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弄潮兒,不僅水性極佳,膽量也是極大。





當然,他們弄潮不單為了誇勇逞能,或是娛神悅民,他們背後都有各自的船幫商社,弄潮也有廣告之意。





所以光是鳧水是不能盡興的,有的抄起嗩吶在水上吹奏,有的兩兩成對在波濤間作角抵,有的揮舞長旗……花樣百般,各逞其能。





“看!”





泥鰍驚呼。





“水生哥!”





李長安仔細一看,弄潮兒中挑著一杆紅旗的正是何水生。





他也同其他弄潮兒一般,在潮水中耍弄著各種姿勢。但只有他和少數一兩個,踏波間能讓手中長旗的旗尾不溼。





每年的弄潮兒中傑出者都風頭一時,多有富商招為女婿。





何水生技藝好,人材也頗佳,岸上已有女郎紅著臉悄悄打聽姓名。





何五妹糾結得很。





一面憂心風浪險惡,一面欣喜自家孩子有了出息,一面又苦惱何水生已有心上人,不好再尋好人家。





沒糾結太久,人群忽爆發一陣驚呼。





她連忙轉頭看去。





海天處。





大潮突增兇猛,一波後潮疊上前潮,頓讓潮頭高高聳立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