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扇貓 作品

第56章

刀光交錯,劍鳴鏗鏘。




有人把阿姒推離,守在暗處的陳家護衛上前,將她帶走。




阿姒回頭,透過交錯的柳枝,她看到那位大哥哥連同不知從何處竄出的護衛與數名黑衣人纏鬥在一處。




但青年身邊的人顯然不敵,那白衣郎君似中了劍,普通墜入湖中。




湖面漫上一團血水。




手心一痛,阿姒驚詫地低頭。




原是她手裡攥著一枝蓮蓬,握得太緊,莖上的倒刺扎痛手心。




她從怔愣之中回過神,拉過護衛:“快!救他!快救他!”




護衛下了水,阿姒雖未跟下去,可她的神思卻彷彿附在護衛身上,在那混著血水的湖水中搜尋、遊蕩。




那日護衛們徒勞一場。




阿姒被送回家中,過後她得知那位大哥哥屍首在別處被撈上的消息。




消息傳得沸沸揚揚,但也不過是兩二日便無人問津了,一個陌生人的生死本就無足輕重。可在阿姒心中,那個噩耗卻似陰雲般遲遲揮之不去。




她不由自主設想著:若那日她未將他帶上船,他也未曾將她推開,是否能為自己爭得逃生的契機?




這內疚讓那個僅有兩面之緣的大哥哥在阿姒心裡紮了根。




可大哥哥已經死了。




縱使紮了根,也是枯死的樹樁,再不會抽芽、開花。




因這曇花一現的遇見,讓那溫潤少年郎在她心中地位變得尤為特殊。




阿姒記了他整整一年。




若非一年後的再次相遇,她只怕會一直記著那位溫潤如玉的大哥哥,記得他過耳難忘的清越聲音。




以及,那用力一推。




.




時光荏苒,一年轉瞬即逝。




這對阿姒而言是陰雲遍佈的一年。




象徵陳氏名望和權勢的祖父陳老先生及姑母陳皇后因病薨逝,本志在山水的父親撐起家族。




江東殷氏的殷貴妃成了新後,殷氏權勢正盛,皇帝又認為太子太過仁厚,有意要改立殷後所出的二皇子。




因殷氏和陳氏關係僵化,那位野心勃勃的二皇子更愛江山,為爭得母族支持,娶了殷氏女。而阿姐因和姑母有二分相似被皇帝看上,阿姐毫不猶豫地入宮成了陳淑儀,卻在臨幸前一日葬身火海。




宮內外傳出流言,陳淑儀之死與殷氏脫不開干係。遠在洛陽的爹爹雖對阿姒報喜不報憂,但她多少略知一二。




那一年,阿姒迅速長大。




那雙總是澄澈的眼裡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迷濛和茫然。




她仍舊鮮少外出和旁人打交道,但也開始同祖父其餘兩房兄弟姊妹打交道,開始關心家族內外和朝堂之上的事。




二房的九哥是個活泛的小郎君,自認有城府,卻很好騙。




阿姒常從他這裡套話。




聽聞殷氏越發虎視眈眈,頗有一家獨大之勢,使得本不對付的南陽士族和潁川士族




之間恢復往來。




往來先從小輩開始。




同年二月,以陳九郎陳彥和姜五郎姜珣為首的潁川子弟結伴遊南陽。




阿姒本不想去,但看到妝匣裡的明珠,想起那位至死都困於深宮的姑母,和同樣死於宮闈中的阿姐,及總是沉默立在閥閱之下的爹爹。




她改變了主意。




聽阿姒也要去時,九哥陳彥面露忐忑,他哄著阿姒,稱她容貌出眾又不常與人打交道,太過不諳世事,易惹來些表裡不一的世族子弟哄騙。




不如冒充外家姜氏旁支的女郎。




姜氏日漸衰敗,在利益和佳人間,那些士族子弟自會審慎考量。




這理由實在蹩腳。




但阿姒看穿了九哥的心思。




二叔想促成親女兒陳四娘與晏長公子聯姻,讓二房得利。九哥擔心若她也與晏氏長公子結交,晏氏哪怕為了利益,也不會選長房而非二房。




不過阿姒覺得,若裝作姜氏旁支女郎,倒更方便她辨別旁人真心。




於是阿姒假裝上當。




她讓陳彥出面徵得表兄姜珣許可——其實她和姜珣關係比九哥和姜珣要更深厚些,之所以假裝上套又讓九哥去問,是想著萬一出了岔子,還能推給九哥。




數日後,阿姒以姜氏女的身份,攜著那顆明珠隨眾人去了南陽。




她素日神秘,又鮮少與人交遊,隨行眾人中只陳家姐弟幾人及表兄姜珣認得阿姒,當他們一起替阿姒遮掩身份時,其餘世家子弟並未起疑。




馬車駛入南陽城門。




阿姒掀開帷幔一角,在前來相迎的南陽士族子弟中,她意外地見到一道如清竹迎風而立的頎長身影。




阿姒怔住了。




恍若夢遊般,她定定望著那道身影,揪住陳九郎衣襬。




“那、那個白衣郎君……




“他是誰?()”




陳彥望向那言笑晏晏的青年,又看向失神的阿姒,眉頭不安地跳了跳,他頗不屑地輕嗤:那便是晏氏長公子,晏書珩。別看他年紀輕輕,一派芝蘭玉樹的模樣,但我聽父親說他城府極深,一年前他路過潁川時遭遇刺殺,將計就計假死脫身,還將此事栽贓到晏氏二房頭上,少沅因此受牽連,被從家主候選人中除名。◢()_[(()”




阿姒知道九哥和晏氏二郎交好,又知九哥不願她和晏書珩走得太近,無論是出於和好友同仇敵愾的心態,還是為了促成二房和晏氏聯姻,他都可能會用這些話讓自己對晏書珩印象不佳。




可因為那大哥哥的“死而復生”的確只能用假死解釋,因而阿姒半信半疑。




她綴在眾人身後,遠遠觀察著正謙遜地同族姐見禮的白衣公子。




他和她記憶中那位大哥哥一樣。




又似乎不一樣。




那雙漂亮得叫人過目難忘的眸子依舊蘊著清淺和煦的笑。




可他好像對誰都這樣笑。




不同之處在於,眼前青年比一年前還要沉穩溫潤,彷彿戴上精美無暇的




()面具,讓人無端覺著疏遠。




阿姒像個置身事外的看客,安靜看著他和眾人問候說笑,直到那片繡著松竹雲鶴的玉白袍角在跟前停落。




“小妹妹,別來無恙啊。”




聽語氣,他似乎並不意外,大抵當初就猜出她是世家女郎。




阿姒抬眼,眸中乾淨得近乎茫然,使得她看上去有些呆呆的。她什麼也沒說,只微微睜大眼看著他。




晏書珩莞爾。




“是不記得我了?”




阿姒仍未說話,她那雙乾淨溼潤的眼眸讓她的偽裝極具說服力。




晏書珩似是當真了。




他笑了笑,隨口問起她姓名。




阿姒沒有回話。




她不想與他再說話。




哪怕一個字。




當初因他將她推離的小小舉動,阿姒記了他整整一年。她不相信他真的死了,出於內疚和動容,在湖邊蹲守。




從早到晚,不捨離去。




一直過了近月。




或許在他看來,一個小女郎的關切實在廉價。但哪怕他不便現身,只派人告知她一聲也好,她也就不會在過去一年裡被那個叫人難過的夢境折磨。




甚至自責若不是她為了套話把人帶到船上,他能更快脫身。




如今他完好無損地站在人前。




他和旁人言笑晏晏,和煦的目光連看她九哥都像是滿含深情!




阿姒本不信陳彥那一番話,可如今她信了,在他的城府跟前,她過去一年的自責內疚顯得無比可笑!




見她侷促,身旁的表兄姜珣替她解釋:“這是族妹姜氏阿姒。這孩子膽小又初次外出,望長公子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