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 44 章

 鄭衡之遙遙看著崔舒若的馬車遠去, 心神激盪下,哪還會細瞧後頭究竟有那些人出來。

 再說了,他們即便是看到他站在這, 有怎麼會知曉他是在等誰。雖說鄭衡之的阿孃去了上宜縣修養, 還不在此處, 說不準是受哪位堂兄弟的囑託來接親眷呢?

 畢竟滎陽鄭氏多麼大的一個家族, 恐怕連他們自己都記不清到底有多少族人。

 鄭衡之坦坦蕩蕩,獨自杵立。

 旁人不明白, 但能認出崔舒若身份的那些人又怎麼可能不多想?

 譬如崔七娘, 還有眼睛毒辣的柳夫人。

 崔七娘簡直要比旁人多了隻眼睛, 這隻眼睛只能瞧得見鄭衡之, 所以即便是上馬車前隨意的一瞥,也能叫她看見那一處站著自己心儀的人。

 如此一來, 她上馬車的動作自然就滿了。

 柳夫人何等敏銳的人,也跟著望過去,瞧清是誰後, 冷笑一聲, “蠢貨,他心心念唸的是崔神佑, 你卻還在為他黯然神傷。”

 自從二十一郎歡天喜地地吃了崔七娘送的點心,結果被毒死以後,柳夫人雖知道絕不是自己女兒做的, 但也愈發厭惡起她。

 一個自作聰明的蠢貨,在外頭沾沾自喜,卻不知道惹上多少麻煩,最後被害死也是活該,偏偏牽扯上了柳夫人最愛的二十一郎, 光是想想都叫她心中鈍痛。

 也正是因此,柳夫人多少有些遷怒崔七娘,待她言辭愈發嚴苛。雖然還說不上非打即罵,但崔七娘做的每一件事她都瞧不上眼,即便見著了也要冷嘲熱諷兩句。二人完全沒有母女溫情,倒像是宿世的冤家。

 而被柳夫人責罵後,崔七娘不敢發作,她早就習慣了被阿孃如此對待。每每如此,都會像鵪鶉一樣安靜,還能少受些鄙夷。

 這是崔七娘的生存法則。

 所以她一言不發的進了馬車,低頭不說話。

 然後這一會的低落卻不是裝出來,她是真的傷心欲絕,明明自己已經如此努力,可還是沒能換到鄭衡之對自己的真心愛慕。她甚至不敢想,如果自己做的一切都被人發現,除了世人的鄙夷,鄭衡之望向她時,又會是什麼樣的神情。

 失望?厭惡?

 她不敢想象被自己奉為觸之不及的皎潔明月的人,會那樣看他。

 他是那樣溫柔,彷彿對每一個人都好脾氣,永遠是笑吟吟的,能細心發覺旁人的不適與難言,不叫任何人難堪。

 想到他,坐在馬車裡的崔七娘即便是心情低落,眼神也不自覺亮了。

 上了馬車以後,就都是自己的心腹,柳夫人說起話來毫不留情。

 她見到崔七娘的樣子就來氣,“呵,我說你怎麼之前如此反常呢,原來早就發覺崔神佑沒死,對嗎?”

 柳夫人把青瓷水杯往車廂一角甩出去,“蠢東西!”

 本來就因為喪子之痛而蒼老許多的柳夫人,此刻氣到胸腔起伏,一臉怒容更是將她襯得刻薄,“我有時真懷疑是不是把你抱錯了,就你這個腦子,怎麼可能是我生下來的。

 你到底清不清楚,你我才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就因我不肯讓你追在鄭衡之身後,你就故意把這事瞞下來。如今她崔神佑連郡主的位置都坐穩了,才叫我發覺,倘若不是今日瞧見,難不成你要等你阿孃的命都被人取走以後,你才在我靈前哭嗎?

 哦,不,憑你的腦子,我死了,沒人護住你,只怕過不了兩息也跟著被弄死,送來地府與我作伴。”

 柳夫人說話徹底沒了顧及,字字如針,扎進崔七娘心裡。

 她猶不覺過癮,“是了,你喜歡鄭家那豎子,說不準就是因為你的隱瞞,露了馬腳,才叫崔成德和崔神佑聯起手來害死我的二十一郎。往後你也別再出來禍害人了,等皇后喪儀結束,你禁足在自己的院子裡,每日我會讓人帶你去佛堂為二十一郎唸經祈陰德。

 旁人聽了也會說你友愛兄弟,德行高潔,等到兩年後,我會親手替你挑一門親事。

 哼,你這麼瞪我做什麼?雖說你愚笨到令我厭惡,可誰讓你是我肚子裡出來的呢,我總不能掐死你,更不能苛待你。且安心吧,我會幫你選一個德才兼備、家世斐然的好郎婿。”

 作為崔家家主明媒正娶的夫人,即便是續絃,她也擁有內宅絕對的話語權。不管崔七娘再想反抗,都只能被迫同意。

 回去以後,柳夫人對崔七娘的懇求哭泣聲充耳不聞,她命下人將崔七娘帶回自己的院子,而後找來心腹。

 一番吩咐後,她又恢復了笑容。

 明明保養得宜,不過是十許的年歲,面容姣好白皙,可鬢邊突然冒出來的白髮,和莫名的笑容,將她襯得有些癲狂。

 “害了我的兒子,憑什麼你們還想好過,統統為我的狸兒陪葬去!

 哈哈哈!”

 從柳夫人出嫁就開始服侍她的嬤嬤,聽見柳氏歇斯底里的笑聲,不由得哀憐的搖頭。嫁為續絃,丈夫不愛,旁人猜疑,十年如一日的恪守禮數、不敢行差踏錯一步,才換來些許讚頌,她憋屈了許多年。可好不容易要熬到頭了,心頭肉沒了,後半身的指望沒了,家主又是個冷漠薄情的,夫人她……

 能怎麼辦呢?

 不同於崔府的苦大仇深,齊國公府還算熱鬧。

 主要得益於齊國公的父親、祖父、曾祖,都死的早,沒什麼亂七八糟的親戚關係,至於隴西趙家的那些本家親戚,說實話八竿子都打不著一塊,不過是覬覦家業,偶爾來討秋風。

 比起那些尾大不掉的大家族,反而是齊國公府是真正的門庭清正,舉家和睦。

 崔舒若一回去,就被婢女們簇擁著捶腿按背,為她冰冷的腳泡藥湯。大冬日的,還要受寒風跪哭,不是糟踐人嗎?但是沒法子,封建社會的皇權規矩大過天。

 但在享受了婢女們的貼心照顧後,崔舒若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鬆快了不少,整個人由內而外的暖洋洋起來。如此一來,也叫崔舒若有閒心亂想。

 真不知道古人寫話本子的時候,為什麼總愛寫千金小姐愛上窮書生,甘願去茅草屋洗手做羹湯,弄到玉質纖纖的手凍瘡皸裂。

 反正崔舒若帶入一下,只想搖頭。

 她已經徹底沉溺在權貴們的奢靡生活裡了,唔,被一群貌美、輕聲細語的女子們圍繞,細心體貼的照顧著,簡直不要太快樂。

 有時她自己都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冷了,衣裳就被披上來。

 然而這樣的日子無法一直沉溺,因為第二日還要進宮哭皇后……

 崔舒若只能被婢女們裹得嚴嚴實實,然後塞進馬車,和趙平娘、竇夫人,一塊繼續進去哭喪。

 整整哭了日才算結束。

 令崔舒若驚訝的是,明明崔七娘和柳夫人明明也在,不可能看不見她,卻好像真的是陌路人一般,對她視若罔聞。

 可越是如此,崔舒若心中便越是不安。

 總覺得她們會醞釀出什麼大事。

 她原本想用預言術看一看的,結果系統說抽卡得到的技能是有體驗期的,若是還想使用,就要用功德值充值。

 崔舒若當然是拒絕,除了要充值的功德值過多,還是因為即便衝了以後,想要使用預言術,還要再充值,委實不划算。而且她嚴詞控訴了系統一開始不告知她體驗期到底有多久的事。

 經過系統的一番自我爭鬥,不得已提出,等主系統估量以後,會酌情送給她一些補償的。

 崔舒若勉強同意,但也意味著她只能暗自命人關注崔家的人究竟要做什麼了,在那之前,她都不準備出門,誰清楚原主的繼母會用哪種辦法對付她。

 崔舒若自己耐得住性子,可有人看不下去。

 趙平娘趁著一個天清氣朗,惠風和暢的日子,死活把崔舒若拉出去了。她還苦口婆心的教導崔舒若,“你身子不好,就是悶出來的,得多出去走走,騎騎馬也成。”

 看著趙平娘一副恨鐵不成鋼,生怕她小小年紀就早夭的模樣,崔舒若哭笑不得,也清楚拗不過趙平娘,只好答應了。

 雖說皇后薨逝沒有多久,民間尚且不能結親,權貴家中也不可宴飲作樂,但去茶肆喝喝茶品品茶果總不算錯吧?

 趙平娘不愧是真正的高門大戶裡養出的北地貴女,論嫻靜高雅她估計時比不過建康的世家貴女們,但要說哪一處的東西最好吃,胡姬的舞跳得最好,她可以如數家珍。

 短短几個月的功夫,能把建康摸得一清二楚。

 雖說有季猛女的功勞,但和趙平娘本身的大膽、悖逆禮教的灑脫扯不開干係。

 崔舒若覺得很有意思,要說齊國公夫婦即便是開明些,但也不至於離經叛道,可養出來的孩子,要麼是打著儒家正統用來披皮維護自己地位的,要麼無視士庶規矩,四處結交人才,爽朗不羈,又或是乾脆心思陰鬱,壓根瞧不見禮法。

 後者說的就是趙知光,沒見他連猶豫都不必,就敢隨意向她送釵示意嗎?

 崔舒若搖搖頭,不去點評他。

 而趙平娘已經開始和崔舒若說這一回去的茶肆,裡頭那麼多茶點,其實都平平,但唯獨是一道,能抵去所有不足。

 那就是他家用梅花做的茶果。

 精緻到栩栩如生是茶果的的基本功,但甜而不膩,香而不溢,就十分考驗功力了。而她們今日去的茶肆,就能做到不但能做的和真正的梅花紋路相似,而且口感極好,不管是輕抿一口品茶,還是如牛飲一般大口吃,滋味都極好。興許是因為裡頭有茶肆祖傳的醬,不但能有梅子的酸甜,吃完以後唇齒流淌沒想到。